敲门

村子来了一对夫妇，那天他们就这样来了，只带着一个行李箱。

他们是王大头的远亲，来见他最后一面。那天晚上，王大头房间里的烛火一直没灭，第二天他就死了。那对夫妇没有离开，他们把王大头抱到村子后的山上埋掉后，就在王大头家住了下来。他们有点怪，可大家还是愿意跟他们交谈，而且没人过问他们为什么在这住下，仿佛他们本来就住在这里。

后来，大家慢慢发现这个丈夫很爱吃，也很能吃。十天下来，王大头带不走的那十头猪全都不见了，而他的人几乎长成了他老婆的三倍。接着，村子里很多人家里养的鸡也不见了，丈夫长到了他老婆的四倍，他老婆这时看起来就像他的小宠物。

夫妇俩开始不出门，整天都躲在屋子里。大家开始议论起来，要不要找个人去敲一下门？大家都去找目光里充满智慧的村长，问他要不要去敲门。

村长的白内障已经很多年了，耳朵也不好，他让孙子去听众人的话，回来在他背上用不同的节奏搓给他听。听了大家的话，村长摇摇头，要回屋里。大家苦苦相劝，要村长告诉他们要不要去敲门。

村长说：“可惜那些猪了。”

大家不懂，再问，村长回屋里去了。

夜里，村里几个最大胆的相约来到王大头家门前，他们商议着，门肯定得敲的，但怎么个敲法？

种红薯的对种小米的说：“不如你去敲。”

种小米的说：“好，我去。可是，我去了，万一你们发生什么意外，别人会怀疑我的。就算不怀疑我，也会说我临阵脱逃，见死不救。你们是最清楚我的，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做这种懦夫的事。还是，你去吧，今年的玉米收成好啊，你去吧。”

种玉米的说：“我去可以，我也不怕什么懦夫不懦夫的，可是我太冲动了，到时候发生起什么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别人会说你们两个带我来，又不制止我，唆使我行凶啊。你们是最清楚我的，拖累朋友的事我是绝不干的。今年红薯的收成也不错啊，你去吧。”

种红薯的说：“两个没用的家伙，推三阻四的，我去就我去。不过现在这么晚了，去敲人家的门是不是不礼貌啊？你们是最清楚我的，我宁愿你拔我的红薯，我不也不会动你的玉米，这样做的话，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啊。还是明天多找几个人一起来吧。”

种玉米的说：“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种小米的说：“原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真是英雄所见啊。”

三人就这样散了。

第二天，村长的孙子从后山上跑回来，在王大头家门前找到所有人，他告诉大家那丈夫正在呕吐呢，他老婆也在，但是没有呕吐，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众人听了，一人上前敲了一下王大头家的门，然后纷纷走到山上去。

众人来到山脚，看见就在不远处，那丈夫正扶着一颗白杨树在呕吐，他一直不停地呕吐，白杨树看起来就像种在一堆白土上，土中夹杂着许多好像挺有营养的皮脂肉屑，帮忙在点缀着这棵孤独的白杨树的生活。但白杨树看上去，应该是在庆幸自己不会说话，否则人们就会听到很多不符合白杨形象的话语了，而这对白杨树来说，是不够得体的。

丈夫根本停不下来，呕吐了两个多小时，大家一直在看，尽管恶臭随风弥漫，开始缠绕起在场众人来。他老婆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仿佛是在轻抚着丈夫，同时也用力地搓。临近中午，渐渐有人开始离场，起初都不舍地盯着他的背影离开，慢慢饿的人越来越多了，开始有人掉头走了，然后大家都纷纷掉过头来，往村里赶。

午后，大人们都休息了。小孩子们意犹未尽，又成群结队地上山去观望。丈夫还是一直在呕吐，白土已经把他自己的脚给淹没了，而他仿佛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鞋。倒是他老婆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鞋，避过了白土的蔓延，站到了另一个角度，继续盯着他的后背，仿佛是在轻抚着丈夫，同时也用力地搓。

小孩们以村长的孙子为首，他看到丈夫的身体好像不如之前大了，他这么说。其他小孩纷纷也说是不如之前大了，他在减肥。

傍晚时分，村长的孙子带着一群小孩冲进村，挨家挨户拍门，高声嚷道，

“回来喽，回来喽，小了小了，小了小了——”

家家户户都有人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这光景，如果这时正有个神枪手在狙击这条村，那他真是过足瘾了。可是大家并没有看到狙击手，只看到那对夫妇正从村外不远处走来，两人的比例恰如初进村那天。

进了村之后，大家还和往常一样向他们打招呼，闲聊。两人也露出快意，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然后回到王大头屋里。

这天晚上全村都过上了睡眠充足的一夜，没有人苦思冥想，也没有人辗转反侧，更没有人半夜起来撒尿。

（完）

201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