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

《传经·力篇》在古怪佬的文明起源研究里一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多科学家认为，力并非像《传经》中所说的那样，是魔鬼的奴仆。他其实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他提出了新的数制和新的计算方法，直接导致了一场数学革命和种族分化——古代古怪佬分化成了现代古怪佬和亚智慧生物。伊可和罗茜就属于支持这一论点的科学家。
　　可是让持有这一观点的科学家一直感到丧气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能够确实证明存在亚智慧生物的证据被发现。而对于泰克领导的这个智慧起源研究项目来说，如果能够找到传说中的亚智慧生物，无疑将会对研究有很大的帮助。从亚智慧生物和现代古怪佬的思维差距中，可以明显的看出古怪佬的智慧是如何进化而成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听说找到了传说中那个力的迷宫的入口时，项目一致同意立即前去探索。
　　有关力的迷宫，项目中没有哪个古怪佬比伊可和罗茜更熟悉了。所以他们也就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了深入迷宫探索的任务。不过泰克并不放心他们，毕竟根据《传经》中的记载，进入迷宫的古怪佬没有一个活着返回。伊可倒是很轻松，笑着对泰克说：“哈！你这个蓝脑袋，真是死脑筋啊。那是多么古老的传说了！你也信？！”
　　“伊可，泰克是在担心我们嘛。他是好心。”
　　“罗茜，你这红色古怪佬也忒温柔了。要我说，这蓝脑袋就是在瞎操心。他自己做那个小机器人都能在实验室的迷宫里拐来拐去的，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们还不如个程序？”
　　“伊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怎么说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的。”
　　“呵！原来是因为职责所在。”伊可一下子就变了情绪，生起气来。
　　泰克还没太觉察出来，继续说：“至少你们把这个发信器戴在身上，以便于我们追踪你们的位置和行踪。”
　　伊可看都没看泰克，一把卷过了发信器，别到了衣服上。
　　这下泰克可感觉到了伊可的情绪变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用目光向罗茜求助。罗茜虽然知道伊可为何生气，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跟泰克这“蓝脑袋”说，只好取过发信器，转移了话题：“泰克，你要在外面等我们哟。”
　　“嗯，你们要小心。”
　　泰克看着伊可和罗茜乘坐着临时搭起的升降机，慢慢地从城市的金属地面上降了下去。紧接着他便开始接收身边的追踪器发出的信号，就好像看电视一样。他看到两个红点在向下移动，然后停了一会儿。泰克想，应该是他们到洞口了。没多久，红点又开始动了。泰克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迷宫。就在这时，红点消失了！泰克顿时觉得心里一紧，正要转身问其他项目成员时，一个充满讶异的思维辐射从后面传入了他的头脑里——“呀！没了！信号消失了！”

原啊！我真不该同意这个决定！泰克自责着。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这样不停地自责着。伊可和罗茜的信号消失的那一瞬，泰克差一点儿想冲下去救他们，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这就是蓝脑袋的长处——他知道自己冲下去也于事无补，他帮不上任何忙。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的稳妥的计划。另一方面，伊可和罗茜或许安然无恙。正像一个助手所说的，可能碰巧两个发信器同时出了故障，或者地层里有什么物质阻隔了电磁信号。“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两环之后，会有一黄一红两个脑袋慢慢地随着升降机露出地面。”这是那个助手的最终结论。泰克当然希望真的是这个结果，但他此时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两环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泰克在这两环里一坠（时间单位，约0.596秒）也没闲着。他一边联络克里特威尔，申请还在试验中的中微子设备，一边不断地用机器人进行试验。机器人试验证明，信号的消失是由于迷宫墙壁对电磁辐射的屏蔽造成的。而现在，泰克停下了一切活动，两眼紧紧地盯着升降机，他的触手都僵在了那里。按照预定计划，伊可和罗茜应该在此时返回。可是升降机仿佛睡着了一样，稳稳地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追踪器也没有捕获到任何来自发信器的信号。
　　泰克决定行动。他开始对中微子追踪器和中微子发射装置进行最后一次调试和检查。中微子的穿透力要比光子强很多，机器人实验也证明迷宫墙壁虽然可以阻止依赖光子的电磁波，对中微子却无可奈何。所以，泰克在出口处设置了一台中微子发射装置和一个中微子追踪器，又在自己身上戴上了中微子发信器和定位器。这样他便可以随时得知出口的位置，同时也可以让迷宫外的古怪佬知道他的位置。虽然做了这样的安排，泰克还是不放心，他又带上了10X（十进制16）个带有中微子发信器的机器人。所有这一切准备停当后，泰克乘上了升降机。
　　升降机载着泰克下降，进入了一个黑漆漆的地下洞穴。泰克知道在这种没有任何光线的地方，伊可和罗茜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他必须赶快。当升降机一停下，泰克立即开启了夜视雷达，这为他在黑暗中提供了视力。入口很明显，那里甚至还有一块牌子，古老的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泰克此时没有时间仔细考查这些古迹，带着机器人便走进了入口。
　　迷宫通道的地上，泰克发现了伊可和罗茜留下的印记。这是从能量柱喷出的留痕剂。为了便于追踪，他们出发前注入衣服中的。泰克带着机器人沿着两道近乎平行的印记向前走着。在一个岔路口，转了一个弯，然后泰克发现他们的印记延伸到了一堵墙下。
　　难道这堵墙是幻象？泰克这样想着，伸出触手使劲向墙上按了按。实的！泰克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难道是哪里拐错了？泰克开始沿着自己的印记向回走。走了一段，发现自己的印记也被一堵墙截住了。泰克一愣，他急忙从机器人身上调出了经过的轨迹记录。所有机器人的记录都显示：这里曾经是一条通途，他们确实是从这里走过来的。泰克留下一个机器人在这里，启动了自己衣服上的轨迹记录程序（他原本为了节省能量，暂时关闭了它），转身带着其他的机器人又沿着伊可和罗茜的印记向前走去。当来到刚才折回的位置时，泰克发现墙壁消失了，路在继续延伸。泰克又留下了一个机器人，就让它待在原本墙壁的位置，然后他和其他机器人继续前行。就这样，泰克在很多可疑的地方留下了机器人，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这座迷宫是活动的，墙壁和路面都是会动的。迷宫中有很多隐蔽的触发点，让整个迷宫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路径。更加可怕的是，每个触发点对迷宫造成的改变都不止一种，当触发点被触发时，迷宫会变成哪一种形状完全是随机的。随着进一步的深入，泰克又还发现了新的秘密——迷宫不是平面的，有些路面是倾斜的，倾斜的角度各不相同，甚至有些也是活动的。
　　泰克知道，对付这种迷宫没有捷径，只有把它所有的触发点和对应的形态穷举出来。他散开了机器人，开始反复地测试各个路口、墙壁、斜坡、岔道……同时不断地寻找那一个个隐秘至极的触发点以及触发条件。这些活动让泰克在黑暗中整整度过了9环。
　　当泰克终于发现了伊可和罗茜时，他自己也变得很虚弱了。伊可和罗茜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触手互相缠在一起。根据经过的时间推断，他们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泰克不愿意相信这个令人悲伤的推测，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慢慢地将触手放在他们的身上。或许是神的眷顾，或许是发生了奇迹，泰克发现他们的衣服还有一点微弱的震颤，这是生命的迹象！泰克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他迅速将自己身上仅存的营养和能量输入到了伊可和罗茜的衣服里。伊可和罗茜的生命力开始恢复，但还远远不足以发射出能让他们移动的能量柱，甚至连意识也还不能恢复。泰克这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一下子矮了一截，这是能量柱开始变弱的迹象。泰克知道时间不多了，自己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赶快检查了一下身边的机器人，只剩下了7个，其他的都散布在迷宫里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泰克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下沉，他伸出三只触手吃力地撑住身子，腾出最后一只触手将自己的衣服与机器人连接了起来。他开始合并穷举出来的迷宫路线图。
　　能量柱已经消失了，仅靠三只触手根本没法撑住身体，大地带来的钻心疼痛让泰克倒了下去。但他还是努力尽可能地撑起身子，好让自己可以够到机器人的操作面板。迷宫路线图基本完成了，只有一个路口，泰克没有它的数据。经过那个路口的机器人没能成功地返回到他的身边。泰克感到头脑开始迟钝，意识正在渐渐地模糊，触手的疼痛也开始变成麻木，倦意仿佛一张漆黑的大幕将他罩在了里面。他没有时间去推演最后这个路口的各种可能性和发生概率了，于是他决定赌一下，他完全凭感觉把那个路口的数据填补了进去，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机器人们下达了指令，然后他便倒在了伊可和罗茜的旁边，让自己的触手跟他们的绞在了一起。

当泰克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古怪佬的“病床”并不是让他们躺着的，而是好像篮子一样让古怪佬的身体箍在里面，这样便可以固定住他们。泰克的身体此时就被固定在一张“病床”上，身边一根有半个触手粗的管子正在往他的衣服里输送着某种粘稠的液体。左右各有一张“病床”，上面分别箍着伊可和罗茜。泰克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他们活着走出了迷宫！确切地说，是活着被机器人带出了迷宫。
　　很快，泰克、伊可和罗茜就出院了。他们来到实验室，走进智慧起源项目的研究室，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一个研究员也没有。他们赶忙翻查了住院期间的研究记录。
　　项目被中止了！罗茜从一段进度报告中查到了这一信息。
　　怎么会？！泰克无法相信这一结论，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探索，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泰克立即联系了他的一个助手。
　　“这个决定是谁做出的？”泰克怒气冲冲地问。
　　“克里特威尔教授。”助手很平静，“他还说，如果您有什么疑问，请直接去找他。”
　　“好。我知道了。谢谢！”泰克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没理由对助手生气。但他却一点也不理解克里特威尔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做。
　　泰克随即便离开了研究室，向克里特威尔的办公室走去。罗茜从后面跟上来，问：“泰克，你要去找克里特威尔？”
　　“是的。他不能这样对我们。我要去问清楚。”
　　“或许他有自己的考虑。”罗茜总是习惯性地为他人着想。
　　“那我更要去问清楚。”泰克说，“对了，罗茜，你和伊可也跟我一起来吧。告诉他你们在迷宫里看到的一切。”
　　就这样，泰克、伊可和罗茜一同走进了克里特威尔的办公室。
　　从那之后，这三个古怪佬同克里特威尔就从实验室消失了。谁也没看到他们的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直到一旋后，智慧起源项目组的成员收到了一个通知——克里特威尔和泰克要针对项目开一次会。
　　
　　克里特威尔站在那里，面对着所有的项目成员，泰克、伊可和罗茜站在他的身后。
　　“我想大家都知道，在这个项目进行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克里特威尔扫视了一眼听众，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省略关于意外的细节，“所以，我们做了一些决定。下面，让项目负责人泰克来告诉大家。”
　　大家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投向了泰克。很多古怪佬自从泰克被抬出迷宫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他们很想知道在迷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好！”泰克用极普通的问候开始了他的讲话，“是的，我们进入了迷宫。我们曾想要挑战力的智慧。但是，很遗憾，我们失败了。而且，因为探索迷宫时的意外，我们的项目经费也都花光了。项目投资者了解到这次意外后，开始畏惧力的阴影，拒绝继续投资这一项目。同时，克里特威尔教授也不希望再发生任何意外，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古怪佬再遭遇到对生命的威胁。因此，我在此正式宣布智慧起源研究项目终止。全体项目成员从今天起解散。到目前为止的项目资料将归档到克里特威尔实验室的数据库中。”
　　项目成员们知道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其实在他们中间也早有了这样的传闻，所以这一消息没有引起多少议论。反倒是泰克接下来说的内容在古怪佬们中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关于项目，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感谢各位在这段时间里的合作和支持。下面，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个个人信息。”
　　泰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克里特威尔。克里特威尔示意他继续。
　　“我、伊可和罗茜，我们三个，决定在两环后结婚。地点在圣塔。希望各位能够赏光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将……”
　　泰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片思维辐射淹没了。整个会议室里面仿佛被投下了一枚炸弹一样。所有的古怪佬一下子就忘记了项目终止的不快，都争相对泰克、伊可、罗茜表示祝贺，并声明一定会参加婚礼。一些古怪佬甚至把原本准备的问题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古怪佬这种长寿命又专情的生物中，碰到一次婚礼是非常幸运的事情。没有哪个古怪佬会不为此欢呼雀跃，也没有哪个古怪佬愿意错过自己可以参加的婚礼。
　　婚礼顺利地在圣塔上举行了。几乎整个克里特威尔实验室的古怪佬都来了，同时还有泰克大学里的所有老师、同学。如果要列举一个可以聚集起双色星上所有的科研精英的活动清单，泰克、伊可、罗茜的婚礼必然在列。甚至超过了很多学术论坛或者会议。在这喜庆的婚礼上，又一件事情被定了下来——克里特威尔成功地说服了大学校长，让伊可和罗茜转到了他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