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光乍破了一座座远山,山中无尘嚣,往来皆闲人。
一生婴儿啼哭惊起了林中飞鸟,一老和尚直起腰来,被风霜腌渍的眉角紧绷,浑浊的眼中没有沧桑,没有岁月,只有混沌。
从河边抱起被简单包裹的婴儿,春寒料峭,白嫩的小脸上冻得有点红,手脚蹬动中,只有四指的右手抓向老和尚的胡子,脸上露出这世间难见的纯净笑容。
“我愿佛前一跪三千年,只求我佛心生怜意传我道,却不想,一悟再悟,依旧只能在无尽黑夜里听孤独的心跳,撞击虚无的灵魂,没有声响。或许你来了,是缘吧,有人与我一起孤独,你就叫道孤,可好?”
“师傅,为什么我会少根指头呢?”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有九,遁去的一,或许是你在求道路上有那么一线生机吧。”
“.......”
“师傅,你看那蝴蝶飞真高!”
“......”
山中岁月无留影,顺水东去,转眼数年而过,道孤越发清秀,一头黑发披肩,老和尚未曾让他落发,问起时只道是:时机未到。
山中虽清贫,与外少有往来,却也需要日常供给,一个月下山去小镇上采购的日子总是让道孤欢呼雀跃,现代化和山中的古朴形成了强烈的冲击,老和尚古井无波,旁边的少年不断张望。
“师......师傅......,我想去山下玩。”
“嗯?”
“山下有好多山里没有的东西。”
“嗯,想出去了?”
“嗯……”
“下山凭何行走世间?山中不自在吗?”
“我懂善恶,能辨前路,山中自在,可我不知佛说的大自在在哪,或许山下更自在。”
“那行,去吧,不找到自在就不许回来。”
那一日,阳光正好,一个清秀少年,背着挎包,于林间穿越,自此下山,以善恶心,求自在。
02
虽庙中呆了几年,道孤却也知道下山并不是靠化缘就能生活下去的,在用完师傅给的费用之前,得找个谋生的工作,况且,化缘也化不来自在。
想来简单,可这世间从没有一件事是随想便得的,几天了,道孤去过工地、去过书店……去过了许多不要他的地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了,买了两个包子,无奈地拖着步伐走着。
路过一家花草店,道孤看着熟悉的花草,散发着自然的气息,心底想着,养花种草总归是我这山里来的人所擅长的了吧。
或许,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真会留有一线余地。
“有人吗?这还招人吗?我从小山间长大的,会弄好这些花草。”
“……有人吗?”
花草深处的柜台里抬起一张俏脸来,道孤不知道是这满店的花草将人衬得如此可人,还是面前的人本就是书中所言‘一顾倾人城’,只觉这姐姐生的好生好看,让人舒心。
“不好意思,不招人,我也没贴招人启示啊?”
道孤清秀的脸皱巴巴的,只好转过身,寻思着今晚该露宿何处。大抵是看见面前这孩子脸上的愁苦,女子想了想,叫住了道孤:
“缺个店中守夜的,要不你晚上住店里看着?”
“咦,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长那么好看,不会让我失望,师傅说‘相由心生,面善者心善’,当真没错。”
女子看着眼前兴奋的少年,心底嘀咕:“神神叨叨的,不会是个骗子吧。”看了眼清秀的脸庞和几日来清苦生活留下的痕迹,女子还是留了道孤。
有些事情,当真全在一个缘字,只是,有时候,哪怕缘深,奈何福薄。
03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依旧如孩童般天真,纯净,她习惯了他的存在,饭菜慢慢变成了两份,洗衣机里多了件白袍,生活多了点道不明的默契和舒适,偶尔可以听见他哼山中小调,她拿着口琴吹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日子,没有一点波澜,若是经此不变,变成平淡的流年,或许,会活的很自在吧。
冬至雪落,但今年多了道孤未曾感受过的万家灯火,暖人暖心。
这几日,店里多了个常来的年轻人,开着辆红色的跑车,男子长得很不错,只是道孤总觉得他眉宇间阴鹜之气若隐若现,姐姐这几日也没了往日的精美,愁容初显,如一朵带病的丁香花。
“道孤,你跟佛呆了那么久,佛说众生平等,可为何这世间权势古来皆在?”
“嗯?佛度人,不论善恶,都盼其超脱,所以说众生平等吧?”
“那你那佛祖也曾说外在肉身不过一身臭皮囊罢了,为何总有人着相于外在,我只觉那一句‘众生疾苦’却是道尽了真相。”
“众生疾苦,所以佛说要求大自在,我下山来就是来求大自在的咧。”
“你找到了吗?”
“和姐姐一块,日子过的很自在啊。”
那一晚,姐姐没回店里收拾关门,道孤首次有了一种感觉叫挂念、叫担忧;第二天,姐姐一脸苍白茫然,脸上有青淤,步履不稳地走进店里,一个人呆坐,道孤首次动了怒气,只觉心中郁气如千斤石坠胸口。后来,姐姐上了门口那辆红色的跑车,饭桌上的影子又变成了单个。
后来,后来是个不想说的故事。
一个多月之后,已至深冬,夜大雪,寒至骨冷透心。
晚上姐姐久违地露出了那宁静的妆容,在道孤眼里,倾国亦倾城,饭桌上又飘起了熟悉的味道,姐姐难得的喝了两杯酒,说想敬一杯给自由,敬一杯给死亡。
阳光铺洒在门前雪地上,反射出点点鳞光,道孤被点位的惊呼声吵醒,揉了揉宿醉的脑袋,虽然酒浅,但情深醉人,昨晚久违的感觉让道孤深深迷醉其中。
晃了晃,去把大门打开,那一刹,呆立当场,如亘古之石,雷打难颤,洁白雪地上那一抹血色的玫瑰绽放的那么绚丽,道孤无声跪落,哭中带笑。
姐姐给他留了一盒录像,一支录音笔,一份文件,还有一段话:
“我想去问问天,世间善恶他可曾看到,我想去问问佛,我能不能成为他度的有缘人。”
道孤突然好想成为师傅在那个星夜讲的那个故事里的白袍少年,持剑而出,一剑西来,为心中念,为怀中人,斩尽世间恶事。毕竟,心中恨,倾尽三江五湖水,难洗!
可是,这不是个侠客行的时代了。道孤去警局送了材料,不放心,将复印份送了周边二十余所警局,他亲眼看着那个年轻人和他那秃顶的老父被压进了警车,亲耳听了那开堂落审的锤音。
花店关了,里面什么都没动,只是少了一盆清雅如玉的蝴蝶兰和一支口琴。
04
又来到了小庙前,门口青苔落叶,老和尚依旧敲着木鱼枯坐,佛还是佛。
老和尚睁开眼看了眼,什么也没说,把身前的木鱼推了过去,接过木鱼,道孤终于还是成了佛前的小和尚,那一日,落发,入空门。
此后,山间有个老和尚,诵经,佛前有个小和尚,敲木鱼,伴古佛。
多年过去,老和尚坐化归去,遗物中依稀可见俗世名——安平。
道孤立坟时,在石碑上刻道:
天意难测,善恶无常
常伴古佛三千年
愿天清,盼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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