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作者: 最后一个说书人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1:12 被阅读0次

    凌晨三点的杭州,路灯,树影,累了席地而坐的环卫工人,十字路口孤零零的夜班公交,空旷,静谧,这是一座看起来没有夜生活的城市。

    凌晨三点的牌桌,零食,烟圈,桌上玩家摞筹码的声音与荷官洗发牌时晃动的乳沟,刺激着桌中人的五官。

     黄赌毒是天底下最丑陋的生意,也是最接近人性的生意,最纯粹的生意。这里的甲乙方很少为了几个钱争得面红耳赤,一个在餐馆能为了几块钱零头跟收银员墨迹的男人,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掏钱的时候,往往跟家里有矿一样爽快。赌也是如此,牌桌是为数不多的,输家亲自把钱数好,然后送给赢家的地方。

    每个能靠打牌活下去的人,心里都坚信,自己比那些混职场的人高明多了:职场人跪着混口饭吃,赌场人站着把钱挣了。在牌桌上就能凭手艺让老板心甘情愿的把钱放在我的口袋里,为啥要去给他们打工? 

     牌桌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把一群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群凑到了一起,发生着你情我愿的金钱往来,一来二去,就成了表面朋友。牌桌上送往迎来,输输赢赢,我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看到了有趣的事。马叔,魔哥,呆神,书生,在我这里,用赌徒来形容他们并不合适,他们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出于不同的诉求上了牌桌。

     故事从桌上开始,也在桌上结束。狗年的血和泪,我来帮他们记录。


    1.马叔

    那天晚上马叔打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手牌。

    翻牌圈46T听花面,面对对手手持aa前置位超pot下注,马叔拿着37同花顺听牌主动allin打光了自己。出来之后我安慰马叔打的没错,只是输给了运气。马叔仰望星空,反问我,人生能有几次不管三七?

    沉默是今晚的西湖。

    “我都想好了,这手赢了就风光重聘上门提亲,输了就封筹退隐相忘于江湖,老天会替我做出决定。”

    “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那天晚上,打的是五百/一千的局,马叔五万块上桌,中间补了一手买入,打最后一手牌前码量已经到了六十万。按照马叔平日里的软弱的风格,他是万万不会来打这种超出他波动承受能力的局的,也不会为了一手同花卡顺听牌打光自己的长码。可惜,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情,发生之前都是不可思议,发生之后大多成了一声叹息。

    马叔喜欢过一个姑娘,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年马叔十六她也十六,马叔是班里最聪明那个,她是班里最勤奋那个,阴差阳错之下,最聪明那个和最勤奋那个坐到了一起,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她作业做完了就看书,马叔作业抄完了就看她。高中毕业之后,两人天各一方,本以为这段感情未曾萌芽就将凋零,可马叔的执念让两个人又有了交集:QQ微信微博,互联网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马叔二十四岁那年,唯一一次主动拉我出来喝酒,大醉酩酊,说她被渣男欺负了,马叔很生气,想北上去砍人,让我去买个刀。当时我和魔哥都慌了,生怕马叔想不开。

    马叔二十八岁那年,随她见了家长。她和她妈妈张罗晚饭,马叔陪她爸爸下棋。棋下到一半,伯父跟马叔提起了聘礼的事情。你只提了两只鸡来伯父也很为难,说着伯父把炮隔着三颗棋子放在了马叔的将上。

    马叔那天之后就很沉默。后来马叔就跟着魔哥上了本不属于他的牌桌。

    那天在牌桌上,马叔思考的那两分钟,不是在想那手牌,而是在回忆,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趴在珠宝店的橱窗边看着鸽子蛋,眼里的那一丝渴望。


    2.魔哥

    那天晚上魔哥极尽风流。

    等电梯的时候,魔哥笑着跟我们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叫七八个学生妹玩一晚上便宜一点。

    没等我们回应,电梯到了,魔哥一脚踏进了电梯。魔哥是来消费的,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选项,魔哥客气,我们怎么能当真?

    魔哥在桌子上的打法一直很老板,兵家六如做到了四如:其疾如风,侵掠如火,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说的是魔哥从来不演,下注或者弃牌都特别快,我从没见过魔哥为了一手牌纠结过,有牌没牌锤的都凶,超pot是家常便饭,range很宽,27杂色是一手翻牌前可以推出去的牌。魔哥说了,翻前,我从不落后于人。

    所以一些还要靠打牌补贴家用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收下底池后然后安慰魔哥:“打的没错,只是输给了运气。”一方面给魔哥做心里按摩让他好过一点,另一方面告诉他继续这么打。

    那天晚上,魔哥的第一手买入100bb坚持了三个小时,第二次买入500bb坚持了三手牌,第三次买入1000bb只一手牌就被人抬走了。没让马叔等太久,魔哥起身一起走。

    500bb被清台的那手牌,魔哥手持jj翻前接了对手ak的allin,跑马输了。

    1000bb被清台的那手牌,魔哥手持8j杂色3bet入池,翻牌圈AT7彩虹,魔哥满pot,对手call,转牌一张8,魔哥超pot,对手allin,魔哥call。看到河牌一张2,魔哥的心大概是凉了。对手理筹码的时候:“老哥,我的set真的弃不掉。”

    走的时候局头送我们到门口。

    我向魔哥请教最后一手牌的玄机。魔哥反问我,今天的荷官好看么。我说好看,发牌的时候胸前还一抖一抖的。魔哥摆弄着手机告诉我,在安排了,今晚她牌没发好,小爷很生气,所以一会儿散场她得去陪马叔。

    突然我就很羡慕马叔,果然男人一定要有故事,有故事的男人连男人都会心疼。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桂花很香,别有景色一番。好个秋凉。


    3.呆神

    呆神,是牌桌上最普通的那一个 。

    紧凶型牌手,熟悉abc打法,线上稳定盈利,有职业牌手的纪律。

    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呆神毕业之后一直很迷茫。毕业后的头三年,找了份业内不错的工作,可是历史的进程决定了其所在行业不景气。创业也不会,幸好还有一手博弈天赋,靠着打牌硬是养活了自己,后来辞了职,日子慢慢滋润了起来。

    时代如此,不赖个人。失业潮让很多人无所适从,落后产能也不需要那么多名校本硕,呆神只是其中一个。

    呆神大学那几年,只有一个女朋友,就是桌游。桌游是最简单的博弈,与其说呆神爱的是桌游,不如说他喜欢的是太祖那句“与人斗其乐无穷”。于是后来热爱博弈的呆神,不可避免的入了德州扑克的坑。可是后来呆神发现,这个坑里遍地都是黄金。所以后来呆神买好了帽子和口罩,当起了他的黄金矿工。

    收之东隅,失之桑榆。呆神的博弈天赋,仅限于牌桌之上。所以说来好笑,呆神第一次出去偷腥,花了一万块大洋。魔哥知道后,笑话他不懂行情。第二次出去偷腥,账面上便宜是便宜了,结果遇上了仙人跳,来回一折腾,反而比上次的贵多了。没怎么谈过感情的男人,大概都很好骗。

    呆神二十八那年,wsop-china到了三亚,魔哥买了两张票,呆神打了两张票。兄弟齐心,携手而行。临行前我和呆神有过一番交流。

    “天涯海角?”

    “天上人间。”

    “苟着进钱圈?”

    “站着进决赛桌。”

    “千万奖金怎么花?”

    “五百万交给你打理。”

    祝你旗开得胜,凯歌班师还。至于魔哥,想来应是马革裹尸还。

    呆神回来之后,跟我讲起了海南的风土人情,我也很会来事的没有去说什么来年再战。

    我从魔哥那里知道,呆神的两张门票,第一张aa跑别人qq被bb,第二张kk被别人ak抬走,都是翻前打光,毫无空间。

    呆神从桌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用一声叹息结束了自己的南巡。

    呆神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有天晚上我们仰望星空,聊人生和理想。

    “你说我们打牌图啥?”

    “赚钱。”

    “赚钱之后呢?”

    “升级。”

    “循环往复,心不会累么?”

    “拿到WSOP冠军之前,心怎么会累?”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当我还在为了晚上去哪里蹭饭而迷茫的时候,呆神已经向着南墙撞了过去。


    4.书生

    书生的剧本往往离不开女人。

    书生在我的印象里,就和古龙小说里的中年人一样,不知道来自何方,要去向何处,唯一知道的东西就是...他很有女人缘。在牌桌上纵横捭阖大杀四方,在情场上八面玲珑似段正淳。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辅之以暖男腔,言谈举止阳春白雪,迷得妹妹们喊情郎。

    我和书生曾一起玩过一款游戏。

    在我纠结第一个648的时候,书生已经头顶称谓“君子世无双”。

    在我组队还在喊野生奶妈的时候,书生已经两人一马,遍览河山。

    在我屁颠屁颠去体验帮战玩法的时候,书生跟我倾诉:两个绑奶晚上帮战面对面,语音弹过来让我去帮忙,我很为难。

    后来呀,游戏里一个小姐姐加了我微信,问我书生的过往。我想她大概是动了感情,我不忍拆穿,就软了心肠,圆了个谎。

    大概我的武侠是金庸笔下的剑和正义,他的江湖是古龙心里的酒与美人。

    那日春寒料峭。我们一起撸串,酒过三巡,我问书生某某姑娘咋样,书生摇头,云在青天水在瓶。当时我就不乐意了,能被豪门家的小姑娘看上也是一种实力,换我分分钟就从了,书生却道深宅大院高攀不上。

    原来书生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何以解忧,唯有暴富与杜康。

    那夜雨疏风骤。我最后一次见到书生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那天晚饭时候还是欢声笑语,晚饭之后书生就上了魔哥的渔船,可惜,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再后来没有故事,只有事故。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打那以后,许久没有见过书生了。

    牌桌上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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