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季多雨，上班的时候，路上满是黑色的雨水，被车轮碾过或被脚踏上去，就全贴到裤子上去。多么烦人的季节，尽管打着伞，衣服总是被雨水打湿，鞋子也全灌进雨水，没有一天不冰脚。 去工作的路上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
等我终于像是受过苦行般，踏入办公室，却像是忽然堕入了地窖般的黑暗。电力公司无法支持电力到达五十层楼的高度上，灯泡昏暗，努力地发出最后一点儿亮光。 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工位，在成堆的文件、一把把的椅子间迷失了方向。我常常坐在别人的工位上，这时已经做了好一会儿的工作，忽然感到肩头上轻轻一拍，听到一句微弱的解释，“打扰了，但您坐的正是我的工位”，我悻悻地站起来，从昏黑的一片支起头来，继续在迷失的洞穴里寻找被我遗落的座位。
这常常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因此我的工作任务完成地并不使老板们满意。他们常常指着我工位上的文件堆，对我大声说道，“您是怎么做工作的，您明明是一天也没有请假，一刻也没有耽搁，就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比别人少，但您看看，您才做了这么点活儿！哎呀，下周一您干脆不用来上班啦。”
我吓得脸色苍白。老板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继续站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直等到旁边的同事拉拉我的衣角，叫我坐下，然后用只能够两个人听得见的嘶嘶声对我说道，“哎呀，您不用放在心上，您待会儿去向老板求求情，让他体谅你生活的难处，比如你实在是不知道除了眼前做的这份工作外还能找得到什么工作，比如说你生活得捉襟见肘，老母亲在家里成天就指望着你下班回来用挣来的钱买食物。而现在忽然被裁掉以后，谁知道还能够再找得到一份工作呢。您就说些诸如此类的，老板兴许就会收回刚才的话啦。”
我喝了一大杯咖啡，在心里打好草稿，鼓起勇气敲老板的办公室的门。
在那间更昏暗的办公室，老板又在办公桌上点了一支蜡烛照明摊在那儿的文件堆。
“您不必来这儿向我求情的，”老板从文件堆上抬头，说道，“我刚刚已经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谁都听见了。我是不可能再把它收回来的。”
“但一直以来我工作认真努力，经过我手的文件从未出现过差错，我是个好员工。” “不，您不是，”老板说道，“就比如现在，您又浪费时间，明明能多处理几份文件，倒跑到这儿来求我不让您丢了这份工作。”
“主要的是，”我说道，“您难道不了解吗？对于像我这样的员工，今天把您提供的这份工作给丢了的话，谁知道我找到下一份工作时要挨多少饿呢？您是老板，您家里永远有应急的储蓄，而我呢，我每个月抠抠索索地才能使一个月的薪水勉强应付了生活下去的各种费用。对我们来说，生活是艰难的，通向工作的路是泥泞的。您为什么不发发善心，叫我继续为您工作下去呢？”
“不，我可没有多余的钱来养像这样光是浪费时间、不用心工作的员工啦。我想找到一个更努力、更认真、更肯真心实意对待这份工作的员工，并不是一件难事。”老板说道，“您走吧，现在就把这间办公室里属于您的东西都带走，我会吩咐财务，一会儿为您结算好工资的。”
我灰心丧气地收拾东西离开。回家的路上，还在下着雨，路上的车还是那么多，积水还是那么深。
我最后回到家里，妻子生的火炉不停地往外冒烟，呛得我直流鼻涕。妻子解释说，那是由于不停地下雨，使地下室放着的煤球都受了潮。我看着外面的雨，恨恨的，我想，都是由于这雨，这不停下着的雨，这浇灭一切热度和活力的雨，使我丢掉工作，使我在家里呛得满脸泪水。
我的靴子灌满了下面肮脏的雨水，多日的浸泡大大地缩短了它们的寿命。我们不得不花钱给我重新买一双冬天穿的靴子。但妻子说，家里的钱几乎都用来买食物了，要想重新找到一份工厂的、商店的或工地的工作都是很难的，到处都是待业的求职者，他们拖着灌满雨水的靴子在大街上跑。
我从窗户里把那双不能再穿的靴子扔到大街上，砸中了一个拎着从商店买来食物的男人。他大声地骂我，看见我露出在窗子里的微微笑着的脸，怒不可遏地提着装满食物的袋子跑到我们的楼房里，跑进我扔靴子的房间。他继续骂我，甚至想用两只胳膊把我从窗子推出去。我脸上一直含着淡淡的微笑，这加重了他的愤怒，妻子只好大声呼喊把邻居们都吸引到这儿。男人被好心的邻居们推下了楼梯，推到外面不断下雨的大街上。他的装满食物的袋子被忘在了我和妻子被烟雾呛得流泪的房间里。
我和妻子饱餐一顿，把剩下的食物藏到了卧室的床底下，那儿黑洞洞的，没有蜡烛和灯光，简直难以分辨家具的轮廓。即使那个男人再次跑进我们的房间，声称把装满食物的袋子落在这儿了，我们也会说，根本就没见到那堆食物，或者是说，可能早有邻居们把那堆食物当作他们自己的东西拿走了，刚刚人太多了，这栋楼里的所有住户，以及他们的那些爱调皮捣蛋、顺手摸羊的孩子们都在这儿看热闹，谁都有可能拿走那堆食物。总之，我和妻子商定，我们根本没有见到那堆食物，没有见到那两只大购物袋，他一定会去厨房搜查一番，但不会想到去我们的卧室，去床底下，那儿很可能有老鼠匆匆爬过去，找本属于他的食物。再说，他肯定没有勇气再回来了，因为妻子还会威胁着要再次发出尖叫、呼喊，好心的邻居们会再次将他推到楼下，而说不定，由于邻居们早就对他失去耐心，会直接把他从我们的窗子、而不是楼梯把他扔到大街上，就像是打死一只嗡嗡叫着的苍蝇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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