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瑟和象王
我们摇摆着
唱着欢乐的歌
不管前面是泥土还是石块
都轻易地一扫而过
“你挨我太近了”,马瑟对象王说,“离我远点”。
“明明是你挡了我的路”,象王是这块地方的老大,它爬起来一顿一顿,可能是因为腹中还有刚刚吞掉,没来得及消化的半只老鼠。“你知道这个叫什么?”他们爬到了一片花园,即将入秋的夜晚,夜晚的露水很重,这么漆黑又冷的夜里,有窝居住的生命都早早回家了。
马瑟并没听到象王说什么,它觉得身体里满是让它跳动的欢乐,这些欢乐像是跳动着的雪花,包裹它、刺激它,因此它常常是爬得快的那个。
“大马士革,布维埃夫人,黄铜”,象王一边念叨着,一边拖着长长的身体扫过田间的泥土,几天前刚下过雨的清新泥土,土中还夹杂着白色的草籽,泥土在浮动中慢慢散落,在象王油滑的身体边重回大地。此时的玫瑰园像一艘巨大的船,行驶在清凉的夜河中,夜晚的天空是块巨大的蓝丝绒,偶尔有光亮闪烁。
“什么夫人?什么铜?”马瑟扭动身体回头看象王,它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情。象王知道这个神情,那是它几年前有的,对世界茫然无知而又蠢蠢欲动的神情。带着这种神情的马瑟,竟然让象王生出一种自豪感。
象王扭动了下尾巴,不屑地瞟了一眼马瑟说,“这些都是玫瑰花的名字”,接着转动了下身体,身边的泥土被它带得飞了起来,地上有一片花瓣,刚落下的,淡黄的花瓣,根部的须还因充足的水份而挺立着,象王一口将花瓣吞在口中,玫瑰的香味顿时充满了它的腹腔。
“这些玫瑰花,”象王觉得味道有点甜,还有点涩,“饭后来一瓣,赛过活神仙。”
象王很喜欢饭后来玫瑰园里散步,玫瑰是惬意的饭后甜品,黄铜是它的最爱,其次是大马士革,布维埃夫人嚼起来干干涩涩,它只在前两种没有的时候才吃。
马瑟哼着小曲,继续朝前面爬,月光下它身上绿色的花纹更为明显,它走着S型,所到之处,地上的玫瑰花瓣被扫得干净。
马瑟发现身体被什么东西刮住了,虽然它的身体很滑,但还是感受到了疼痛,它灵活地摆了下身体,一根三角形的刺,跟普通的玫瑰刺别无二致。
“别动”,象王大叫。平时它的声音频率很低沉,透着懒散,突然高亢起来,这个不舒服的频率让马瑟停了下来。
马瑟的脸划过一丝惊慌,它身边有颗落在地上的黑色花瓣,花瓣上还有一颗露珠,在月夜下发出幽暗的光。
静谧的月夜,微风轻轻抚过玫瑰园,玫瑰的三角形刺顶端在月夜下尖得发亮。马瑟仅仅向前爬了几米,就僵直了身体,油光发亮的身体一点点僵硬,身体上的绿色花纹渐渐变淡,变模糊。另一条S型的身体在它面前停了几秒,接着快速穿过玫瑰园,消失无踪。
月色越来越浓重,在淡黄色的月光中,又一片黑玫瑰花瓣掉落在地,稳稳地落在泥土上。
02 黑和白
每一句话都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
那些古老的抽屉
早就将生活归类、整理
生活没有夹层
但他们却早已被夹得只剩框线
屏幕的显相点一共有十万九千五百三十个,亮点一会聚成白色,一会聚成蓝色,这些不同的色块第三次组合成了相同的图案。
你能不能把电视关掉?
这条新闻已经看了第三遍了,园子里的农药还没撒,地上的草再不拔就长得比花还高了!
男子默不做声。
屏幕的显相点又一次改变了颜色,从屏幕边的盒子里传来死亡人数,这些关键词都被黑尽收眼底。
黑有种能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可以屏蔽外界的声音。他一直认为这种能瞬间跟外界切断联系的能力是某种特异功能,也许和当演员、当官一样,有天能帮他获得巨大的财富。
黑感觉脚部有点紧绷,腰部酸胀,白天在玫瑰园里弯腰了一天,现在鼻孔里偶尔还闻得到玫瑰花的味道。他不爱这个味道,更喜欢大海的腥味。
脚部的紧绷让他不太舒服,他挪动了下屁股,调整了坐姿,腿部的移动让他感觉自在了一些。
电视里出现民意调查的结果,播音员是老面孔,加上手势的播报,使他看上去十分亲切,黑心想,这老小子越来越会播新闻了。
角落里有一些铲子和桶,白在走路时不小心碰倒了铲子。铲子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能不能把铲子拿开一点!每次摆在这都让我绊倒!
黑跑去把电视关掉。
灯下的一只苍蝇围着灯转圈,没有落脚的意思,它的翅膀轻轻拍打着身体,发出有节奏的嗡嗡声。黑想着刚才播报新闻的老小子,他的手势挺有意思,现在他的播报跟几提前相比,成熟了很多。
黑站起身,去角落里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铲子,他向白看了一眼,“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园子里除草”。
黑在一次出海打鱼时,被鲨鱼咬伤了右脚,伤掉的三根脚趾再也不能自如活动,幸运的是他的腿保住了,不过断了三根趾头的脚,让他没法再出海了。
他在玫瑰园找了个园丁的活计,用来养活自己。一千亩的玫瑰园,照看好了,每个月的收不仅可以供家里日常开支,还能剩点余钱。
他从小就很喜欢大海,小时候最喜欢看海盗的片子,对于七次下西洋的郑和更是无比崇拜。他不认为在玫瑰园的活计可以干长久,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想有一天攒足了钱,就可以去码头买下一艘船,回到那熟悉的潮湿里。
白是他来玫瑰园后交的女朋友,是那种很好的女人。你知道,好女人,对外介绍时,用一个好字就够了。头发,长相,样貌乍一看上去,还有几分秀丽,但是过几分钟,你就会忘掉。
认识了几个月,他们就结婚了,每天早起种种园子,晚上收拾收拾房子,准备第二天的活计。他们帮园主照料玫瑰,不管刮风下雨都能拿到稳定的收入。黑觉得挺好,过日子嘛,都是这个样子。等有一天攒够了钱,就回到海上。
黑关灯,睡觉。梦里,他又梦到了大海的咸湿味,他骑着鲨鱼在蓝色的海中遨游。
03 左眼右眼
你问我恶是什么,
我没法告诉你,
我的字典里,
只有我自己
左眼和右眼在火拼中失去了眼睛,至于那次事件的细节,他们不说,别人也不敢问。事后,他们二人戴起了眼罩,左眼的眼罩盖住了左眼,右眼的眼罩盖住了右眼。
跟着老大,他们通过一些不入流的生意发了财。通过内部的消息,他们得知一种更加纯正的材料,这种材料纯度更高,能在市场上卖个更高的价钱。
这材料就是黑玫瑰,刚听到时,他们的下巴快惊掉了。没人会想到,这些散发着香气的花朵,竟然能变成摇钱树。听说在三十公里外,有一个千亩的玫瑰园,那里长着一片黑玫瑰,就开车前往。
左眼心中一阵烦闷,他不耐烦地抓了抓左边的脖子,他咬着牙,握着方向盘的手感觉到一丝湿润,他晃了下头,摇下车窗,把嚼着的口香糖吐向窗外。
窗外飘来了一阵清香的玫瑰花味道,右眼打了个喷嚏,说,“是不是快到了。”左眼对这条路熟悉,印象中他来过这个园子一次,这一带周围是荒山,附近都是玫瑰园,每个农户家的玫瑰园连成一片,一到了花开的季节,附近都是玫瑰花的香气。
也许是花的香气刺激了左眼的神经,左眼的心情好了一些,一直痒的脖子也不那么痒了,他专心开车,不再抓他的脖子。
“怎么全是白玫瑰啊”,右眼丝毫没有看到白玫瑰的开心,甚至有一丝丝抱怨和绝望。
左瞟了一眼,景色确实如右眼所说,从一进山开始,这一路看到的就是白色和黄色的玫瑰,在夜里这种玫瑰的颜色也更乍眼,尽管他们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东西,但这连成片的玫瑰田也着实让人震撼。
左眼记得,上一次来玫瑰园,还是一个月前。那次,他见到了园中的黑玫瑰,在这上万亩玫瑰园中,黑玫瑰只有小小的一块,这些黑玫瑰就像太极图上,白色太极中的那个黑点。风抚过玫瑰园时,左眼脑中突然闪现出小时候,家附近的那块荒地。
为了便于记忆,他向四周看,注意到了一块长得很怪的山石,像是一个女孩在翩翩起舞。这个起舞的女孩就是他的参照物,按着她,就能找到那块黑玫瑰园。
但是这只在某个角度才能看到,夜里暗黄的车灯下,偶尔有几只飞蛾扑向车前镜,左眼担心错过,渐渐放慢了车速。
右眼盘算着,这票干完了,应该能拿到一笔,他准备拿这笔钱在老家买个房子。
左眼突然停了车,他好像看到了那块怪怪的石头。不管是不是,先停下再说。他拉起手刹,下了车。
右眼一起跟了下来,坐了这么久,他需要方便一下。路边黑黢黢的,夜风顺着衣袖爬上肩头,打了个圈从腰出去,右眼的上身跟着抖了抖。
右眼这几年没少被人嘲笑,一直以为跟了大哥,就可以从此衣食无忧,过着人上人的日子,没成想还丢了一只眼睛。他往草丛里走,腿轻轻拍打着矮草。
右眼倒下时,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声音,这声音惊起了草丛里的飞鸟,鸟突然扑拉拉飞向天空。草丛里的青蛙和蟋蟀,有节律的叫着,跟天空中的星星眨眼一样的频率。
被右眼的叫声惊到的,还有他的同伴。
左眼赶到时,右眼的嘴唇已经透着灰白色,微微颤抖。远处的草丛,两边的草晃着,中间的草被压住,不一会又弹开。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左眼头皮发麻,他说不出话,朝自己的腿上看,空洞的眼神望着腿上的两个洞,两个圆圆的洞已经渗出血丝,在血丝周围已有青色的淤积。
左眼把衬衣撕成条状,把布条迅速绕在右眼的小腿上,布条把左眼的手勒出了淡红的血印,并快速地绑了个结。他搀起右眼,一步步朝车的方向走去。
夜色如水,天边的蓝丝绒此时打了个哈欠,收起了所有的星辰,只留下蓝色的飘带。草丛中的蟋蟀和青蛙叫累了,也慢慢停了下来。草丛中,一个油滑的身体一顿一顿,呈S型有规律地运动着,它腹中的半个老鼠,在这缓慢而有规律的运动中,慢慢消融,变成一滩酸液。
04 大案
黑不用定闹钟,就可以准时在6点醒来,早起吃点面包牛奶,拿上锄头去地里干活。他喜欢现在这种剪枝、除草、打农药的简单生活,而玫瑰园主人,正需要一个不懂玫瑰价值,只会认真干活的园丁。
黑戴着厚实的手套,弯腰剪断一株玫瑰的侧枝,这片白玫瑰在他刚来园子里时,幼苗才到他的靴子高,现在的玫瑰枝条已经到他的腰部了。
他听到远处树叶的沙沙响声,伴有一丝玫瑰清甜,他偶尔会回忆起在船上的日子,又咸又腥的海风吹来时,他感觉到像回家一样轻松。
拿着修园剪在园子里工作了一上午,正午的阳光照在黑的头顶时,黑感觉到饿了。白早上为二人做好了午饭,核桃饭、油炸鸡翅,都是黑的最爱。黑把手套放到一边,这种手套是专业的园丁保护手套,可以防止他的手被植物的刺扎伤。他把工具和手套立在架子上,对白说,”我下午要出去”。
白打开电视,应了一声,把核桃饭盛到碗里,饭桌上已经放好了刚炸过的鸡翅。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主播的发型丝毫不乱,今天主播穿着蓝色的西服,端庄的脸颊因严肃而显得僵硬。
“下面为您播放社会新闻。近日,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破获了一起特大制毒贩毒案,犯罪嫌疑人戴某因制度、贩毒被判处死型,本次案件共缴获新型毒品“黑刺”20公斤……”
能不能把电视关掉,吃饭了。
白喜欢在吃饭时开着电视,偶尔有些声音可以让气氛不太尴尬。
“据知情人士透露,目前这种新型毒品的主要成分不是罂粟,而是另一种未知植物,目前本市的专家正在分析它的成份,在此提醒广大市民远离毒品……”。
白看了黑一眼,他觉得黑有点心不在蔫。她夹了一块鸡翅放入碗里,又把一口核桃饭放入嘴中。
05 维基百科
黑玫瑰,蔷薇科,主要生长在欧洲巴巴罗尼亚地区,也有少量分布在亚洲中部巴巴肯罗拉地区。花瓣颜色为深黑色,花有淡淡香味,花刺有剧毒,其主要成分为三甲二乙,是一种新型致幻剂。这种成分的致幻剂,可能对人和动物的神经系统产生强烈刺激。
06 剪刺
黑的眼睛,驻足在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花有淡淡香味,花刺有剧毒。
花刺有剧毒。
他想到吃饭时,电视播报的内容,立马坐起,换鞋,拿上剪刀,向深夜中的玫瑰园走去。
他拿起剪刀,把每朵黑玫瑰上的刺,都剪了下来,一根根刺的根部渗出了血红色的液体。
黑把这些刺捧在手中,月光下,他的眼睛发着光。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刺装到一个大瓶子里,提着瓶子向家里走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其中一株黑玫瑰的花瓣在渐渐变成灰色,有一部分已经在变白。
他的头脑已经被喜悦占领,无法抑制地幻想自己在海上航行的情景,甚至已经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他想自己一定是个很好的舵手,在海上乘风破浪。
黑带着这些花瓣满意地回了家,嘴角上扬。
和以往的清晨一样,第二天的阳光造访玫瑰园时,玫瑰伴着微风轻轻摆动,露水在玫瑰园上打转,透过晶莹的露水,花瓣上的纹理清晰可见,现出健康的质感。
只不过,这片曾经像是太极图的玫瑰园——千亩白玫瑰中,夹杂着一块黑玫瑰的点,现在已经变成了全白色。一夜之间,那些曾经长着黑玫瑰的地方,那抹黑色已经无迹可循,如今被象牙白取代。这些苍白的玫瑰,好像露着洁白的牙齿,露出狞笑。
远处的草丛里,一条蛇蜿蜒而过,他今天守在一株玫瑰前,那里曾经是一株黑玫瑰生长的地方。土中有一片黑色的花瓣,露着一点尖。被剪掉刺的地方,依然露着鲜红的血色。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一个戴着眼罩的男子从车上下来。蛇听到声音,迅速钻进了草丛里,很快消失了。
那被剪掉的刺根部,出现了小小的突起。这些刺的尖部,闪着黑色的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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