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为了转岗的事颇不平静。想去的部门领导是前同部门同事,也是好朋友。可是最初他似乎隐瞒了一些团队的不利信息,使我不能更好的作判断。我本身的顾虑也有很多,比如身体状况,近半年要写论文,以及未来一年可能怀孕生子。
当逐渐从不同渠道获取了更多信息,我的犹豫更加加重。转过去的动力,除了本身对工作内容喜欢,还因为有几个熟识且靠谱的同事在那。但是马上就有两个同事跳槽离开,新部门领导也要转去成都做销售。我去了面对的将是支离破碎和前途未卜的团队。如果以我一贯的个性,当然不觉得这是困难。可是现在大病初愈的我,还有写论文的紧迫任务在身,未来还计划生宝宝,怎么挑起振兴团队的大旗呢?而况,团队是不是需要振兴,又要看高层决策了。两年前白手起家的团队,会不会又平白无故的取消掉?
不断的获取新团队的信息,和每个团队同事了解情况,和智者们征求建议,使我感觉压力陡增。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真的值得么?最后不转过去,会不会一地鸡毛?即使转过去,又会不会落得一些坏名声?或者转过去的工作并不如我所愿?
有一两日,晚上睡不着。很久没出现过失眠了,自从把其他事情降低优先级,把健康排在首位以后。这个小小的工作变动,不知怎么就超越了健康的地位,让我好几日劳神费心。
2.
记得第一次做髂骨移植手术的时候,我状况不好,在ICU里呆了三天。浑身插满管子,气管里就插了两个,很难讲出话来,也无法从嘴里喝水或进食。鼻腔插着胃管,里面充满凝固的血液和痰液,很难受,却无法咳出来,因为气管被完全塞住。需要护士隔几分钟,用一个细管插到呼吸管或者口腔吸痰。但是我一向对身体的异样很敏感,刚吸过痰又觉得痰堆积在鼻腔口腔气管无法忍受了。吸痰是超级痛苦的事,可是不吸的话,我会一直咳嗽,腰部很长的伤口的存在,使得每一次咳嗽都剧痛无比。咳一下,可能跟在伤口上撒盐水一样的痛感吧。
我竟然熬过了三天地狱般的生活。当然一直有麻醉药的帮助,还有镇定剂的作用,但是我仍然觉得熬过来是个奇迹。三天多我感觉一直都醒着,除了镇定剂作用下偶尔眯一会儿。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能听到护士们说笑,听她们说房租贵住宿差钱不够用,听她们打电话叫外卖要酸辣粉,讨论哪里有打折的衣服化妆品。她们有说有笑,却对我们很冷淡。可能是我叫护士太多次吧,要吸痰,要喝水(当然是从胃管里注射进去),要盖被子,要掀被子。
每天只有5分钟的亲属探视时间,我妈妈和张继轮流进来,和我说话。其实只是他们说话,我点头或者眼神示意。我的眼神当时应该很暗淡无神,从他们眼神的倒影猜测。据说期间我还曾经几次企图“越狱”,刚从手术室出来,我自己拔掉胃管,还乱动。被注射了镇定剂,手脚绑在病床上,然后重插了管子。护士们不理睬我,我就嚷嚷着给张继打电话来接我,我要出去。我的记忆是当晚医院闯入了流浪汉,又或者被台风袭击,我的床上堆满破烂儿。
转到普通病房以后,又住了十来天。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除了白天能够眯一会儿,几乎都是睁着眼睛过来的。休息不好,大概也是最后细菌感染的原因之一。
术后一个多月,刚拔掉胃管,恢复口腔进食,就开始连续发烧。诊断为口腔伤口没愈合好,植骨感染。先是每天从家到九院吊盐水,吊一天,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然后每天去门诊换药,上午挂号换药一次,下午挂号换药一次。医院离家太远,两次换药间隙只能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休息,一来就是一天。那时取了髂骨,走路还不方便,需要借医院的轮椅,后来可以自己一瘸一拐。再以后几个月几个月的住院,不停的换各种抗生素,间隔着几次清创手术,一些“小手术”缝十几针不打麻药,都觉得不算什么了,甚至于没留下太多痛苦的印象。
许多次的希望和失望,感觉康复是一条漫无尽头的夜路。可是这夜路上,没有人同行,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前面就是黎明,不要困倒在路上。在最黑暗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东西,曾给我光亮。比如在九院住院时,附近卖一种鸭血小馄饨,我在嘴里伤口愈合以后喝过它的汤,有各种味道,真好喝。自然比从胃管吃东西有滋味儿的多。还有每天晚上下班后,张继开车过来陪我两小时,一起看《奇葩说》和《权利的游戏》。走路方便一点儿后,上午九点查完房,我会和妈妈到医院外面走一圈,晒晒太阳吹吹风。阳光很温暖,风吹着小公园的樱花树,落英缤纷,感觉好极了。后来中途被医院“赶回家”,我又对多肉植物产生了兴趣,悉心培植各种各样的“萌肉”。
3.
生病以前,我从没觉得活着这么愉快。健康地自由地活着、呼吸、走路、晒太阳、吹风,真是令人无比愉快的体验。恢复的能力越多,我越渴望活下去,更长久的活下去。
所以在一年后第二次植腓骨时,就没有那么痛苦了。同样也在ICU住了两三天,但是没觉得难熬,反而对其他病友充满怜悯。隔壁床的一个三十几岁的大哥,是个老烟民。做了跟我类似的口腔手术后,痰非常多,要不停的吸痰,远胜于一年前的我。听着他痛苦呻吟,真是无能为力。所以我明白为什么护士们都很冷漠了,如果不冷漠,怎么承担这种生命的沉重呢?怕很快就被压垮了。医生也一样的“冷漠”,但是正因为“冷漠”,让病人更信任他们的专业能力。还有个叔叔,六十多岁,一晚上在跟护士和医生“胡闹”,一定要出院,觉得所有人虐待他。也甚于当初想“越狱”的我。后来没办法,院长亲自来安抚他。院长说大叔得的恶性肿瘤,是院长当机立断,给他全部切除的,这是救他命呢,怎么这么不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命呢?后来大叔还是被绑了手脚,叫喊声更大了,这对刚刚手术后急需恢复的人来说,真的不明智。可是我没法告诉他,他也不会听。我只能乖乖的安静的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等待我的伤口愈合,身体恢复,免疫系统强大。我知道手术之后,也未必能完全康复。
再大的困难也走过了,还有什么能劳烦我心呢?遇到烦心事,我这样问自己。在许多天的空闲日子,我常常漫无边际的思考,什么样的生活是我想过的,我因为什么忍受痛苦,努力活下去。我知道有隔壁病房的病友,因为不堪病痛折磨,从二十几楼跳下去。渐渐明白,死是很简单的事,活着才是困难和艰险的。以前我害怕死掉,有莫名的恐惧,现在一点都不怕。未来的某天我如果不得不赴死,不会胆怯或不舍。死只是一瞬的活动,之后就是永远的终结。之前担忧的事再多,死后也跟我毫无关系。
以前我害怕乘飞机,担心飞机失事。张继说,其实没什么好怕,如果飞机平安到达自然是白担惊受怕。可是如果失事,几乎没人可能幸存,必然一死,人都死了担心有什么意义呢?说起来是一个道理。
4.
应该怎样活着,这是一个值得永恒思考的问题。境况不同,问题的答案也会不断变化。以前我想要不知疲倦地奔跑,没有东西能牵制我。后来我感觉很累很沉重,想要停下来休息。后来觉得休息很无聊,又想要努力的不知疲倦地奔跑。然后就被迫地不得不休息,身体无法负荷我重压下的速度。
现在,我还是会继续前行,但是前路不再是目的,只是一个选择过的方向。我甚至不追求目的或者意义,更关心沿途的风景是否多彩,旅途是否心情愉快,是否和同行者或过客共享了我的旅途。方向当然也重要,因为可能影响我走路的心情。希望这个方向是我自己的选择,而非被迫。
奔跑快或者慢,也不紧要。紧要的是,我用舒适的速度,踏踏实实地走着。没有因为走慢了,心有自责,也没有因为走快了气喘吁吁。有什么比健康地自由地活着、呼吸、走路、晒太阳、吹风,同时还愉快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更令人愉快的事呢?
如果感觉不愉快了,可能是偏离方向,或者速度不对?别担心着急,回头望望来时路。走过的黑暗和艰险,都提醒我今天的阳光多么温暖和煦,道路多么平坦舒适,活着的每一天,多么难得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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