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先生

黑狼先生

图文|巨零

1

秋季的下午，凉风习习，落叶萧萧，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最容易使人的身体产生惰性。

我躺在客栈的老人椅上，不知不觉间，困意渐渐袭来，我的上下眼皮已经忍不住开始亲密接触。

可是，我才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把我吵醒，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起身一看，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我瞬间愣住。也就几秒的功夫，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失声尖叫起来。

狼！是狼！

我瞬间被吓得全身发抖，双腿发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逃跑，只是傻傻地看着它。这是一只庞大的黑狼，它的身躯，足足比我大了不只两倍。

今天入住客栈的朋友很少，只有几个，此刻他们估计早已掉入梦乡，不然我大喊一声他们能不出来帮帮我吗。

黑狼看到我的傻样居然仰天大笑，说：“我还以为三娘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啊！”

黑狼先生这么一说我反倒没那么发抖了，恐惧一点点被抽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眼睛，感觉它的眼睛虽然很大，却看不到光亮。

“黑狼先生，你错了，三娘只是个人，他怕生离死别，怕人鬼蛇神，其实，他什么都怕！”

说完这句话，我反而一点都不怕它了，即便它对我蠢蠢欲动，那又怎样，我已经年过半百，人生路走得也够长了，不怕少活几年。

想不到黑狼先生往后倒退了几步，随后前腿弯曲，前半身微低，姿势看起来好像在鞠躬。

是的，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对他不但没有了恐惧，反而心生敬畏。

“我虽然是一只狼，却从不吃肉，更不会吃人！”

2

黑狼先生最终住进了二手客栈，但是，它拿不出钱，除了一身黑毛，它全身上下一个子都没有，可是我还是让他住进了客栈。

入住的当天晚上，我刚关上大门，黑狼先生就跑下来找我，他的脸上写满了问号，看样子他真的是一匹好狼，至少他并不想白吃白住。

他看见我就问：“我没钱，你怎么还让我住进来？”

是的，二手客栈基本上从不做亏本生意，大家都互相遵守客栈的规矩，我提供房间，他们掏钱，合情合理。别说黑狼先生感到奇怪，客栈里的其他客人，都觉得我莫名其妙。

青衣姑娘说，三娘变了，变成慈善家了。

白杯小姐说，三娘傻了，是好是坏分不清楚。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并不全对。二手客栈的客人，从来都不缺财，这个财，不单单指的是金钱，还有才艺，技能，甚至是美貌和智慧。

眼前的黑狼先生，样貌吓人，无才无能，咋一看一无是处，这样的客人，最多只能入住免费的低等房，可我却安排了上等房给它。

为什么？

因为我从黑狼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异样，那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是辛酸苦辣，还是甜蜜幸福？

我对黑狼先生说：“我有说过让你白吃白住吗？”

它吃惊地看着我说：“可我已经在白住了！”

我嘿嘿笑了几声，随后对黑狼先生说：“这样吧，你每天说一个故事给我，一个故事换一天房租，你愿意吗？”

我以为黑狼先生会拒绝，没想到他却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议。

看来，我猜得没错，他确实有故事。

3

第一个故事。

黑狼先生被一只长箭射中了，就在一个密林深处，被抓的时候，它身受重伤，全身难受，有一只脚鲜血直流，无法直立。

黑狼先生被抬进了笼子里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对着身边的人类嘶吼着：“凭什么抓我！”

一群人嘻哈大笑地围观着黑狼先生。

“怎么是匹黑狼？”

“好大一只！”

“这下赚了！”

没有人听得懂黑狼的话，只有一个孩子，他躲在人群之中，他听到了黑狼先生的愤怒。

他叫龙利，是个瞎眼男孩。

一直嘶吼的黑狼先生，最终还是被打了麻醉，它昏睡了很久，当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龙利站在笼子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狼。

“我救你出去，你给我一只眼睛，可否？”

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黑狼诧异不已，他低着头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隔天深夜，龙利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黑狼先生其实很想知道，这么弱小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可是它没时间多问了。

啪地一声，笼子的锁掉到了地上，笼门被打开了，黑狼非常努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它知道拖着这样的身体，它必须争分夺秒地逃走。

当它走出笼子之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它的右眼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它使劲眨眼睛，越眨越不清。

“我的眼睛…”黑狼用力摇晃着脑袋，努力转动着右眼珠子，尽管如此，黑暗还是袭击了它的右眼。

就在这时，黑狼先生发现自己的脚伤已经奇迹般痊愈，那些血迹斑斑瞬间消失殆尽，它的精力一下子恢复正常。

远处响起了警报声，人群开始喧嚣起来，黑狼先生拼命狂跑起来，跑了一段路后，他忍不住回过头去。

远远地，它看见龙利的右眼，竟然在发光。

4

第二个故事。

白狼小姐爱上了黑狼先生，黑狼先生也喜欢白狼小姐，却不敢开口表白。

自从没了右眼之后，黑狼先生变得颓废不已，他觉得作为一只独眼狼，自己的地位变得特别低贱，没有双眼根本无法在森林里立足，他更觉得自己配不上白狼小姐。

可是白狼小姐呢，几乎每天都过来找黑狼先生，即便是风吹雨打，她依旧变着花样给黑狼先生带来各种好吃的跟好玩的。

白狼小姐越是这样，黑狼先生更加难过，他开始想尽办法拒绝白狼小姐。

“这些东西太难吃了！”

“我不喜欢这些破玩意！”

黑狼先生说得越难听，白狼小姐越是无动于衷。终于有一天，黑狼发怒了，他狠狠地把白狼小姐赶了出去。

数日之后，白狼小姐又来了，黑狼先生看到她的时候，震惊又自责。为了挽回黑狼先生，白狼小姐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白狼小姐两眼无光地对黑狼先生说：“你看，这下你总算配得上我了。”

黑狼先生哭了，哭声响彻山谷，却只有左眼在流泪。

5

第三个故事。

龙利先天瞎眼，却能懂狼语，他最好的朋友，是白狼小姐。

很久之前的一天，猎人们成群结队涌进了密林，并发现了躲在密林深处的白狼小姐。

领队的猎人举起手中的弓箭，瞄中白狼小姐一箭射去，箭飞快地在空气中穿梭，却意外在半路中转了个弯，原来是龙利用弹弓打出了碎石，并迅速击中了那支飞箭。

龙利自小双目失明，为了学会这个本领，他艰难地从小学到大，没人知道他为此吃了多少苦。

飞箭在一个急转弯之后，直接射中了另一只猎物，当猎人们发现猎物的时候，黑狼先生已经站不起来了。

在猎人们看来，不管是黑狼先生，还是白狼小姐，只要是狼，都是收获，他们围着到手的猎物狂欢不已。

最后，黑狼先生被关进了笼子，而白狼小姐，侥幸逃脱了。

6

第四天，我几乎是小跑般地冲到黑狼先生的门外，并激动地敲开了黑狼先生的房门。

“开始吧，今天你打算讲哪个故事？”我问黑狼先生。

出乎意料的是，黑狼先生竟摇摇头说：“抱歉，我打算今天离开这里。”

“什么！”我惊呼起来。

我失望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那双眼睛藏着许多故事。除了右眼，我发现他的左眼也没有光亮，他的左眼，应该也有故事才对，我很想知道，黑狼先生的左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无论我怎么挽留，黑狼先生还是坚持要走，无奈之下，我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客栈门口。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黑狼先生，也许他会回来看我，但更多可能的是，我会永远都见不到他，因为他跟我一样，容颜苍老，是匹老狼。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影越来越远，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大声问道：“你的左眼，是不是也给了龙利？”

他停住脚步，依然头也不回，但他的背影就像是一种默认。

“白狼小姐心里肯定很愧疚，所以她对你不离不弃，宁愿自残双眼也要跟你一起面对。”我的声音开始有点哽咽。

黑狼先生依旧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即便回头，也看不清泪流满面的我。

“龙利其实也没有错，他只是想帮助自己最好的朋友，你在心里早就原谅他了，对吧？”

黑狼先生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我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三娘果然聪明。”

黑狼先生越走越远，这次他真的走了，留下了沧桑的背影，这个背影，一直停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