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终）

外婆走了，非常突然，毫无征兆。

八点的时候我接到我妈的电话，说外婆快不行了，让赶紧开车带她回去。

再过二十分钟，再一次接到她电话，说外婆已经走了。

听说吃着早饭就这样去了，个中细节不敢深究。等我接完了在城里的几个外婆的子女再赶回村里时，触碰到的只有外婆一具冷冰冰的身体。

我蹲在她旁边，轻轻在她耳边叫她，不敢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

甚至还用手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她的鼻息，想着她可能只是年纪大了，吃东西急了一点，一口气没缓过来才假死过去，等这一口气缓过来，那就都好了。

可是随着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凉，这样的想法也被彻底打消了。

接下来随着儿女们一个个到齐，找好了道士，找好了唱围鼓戏的，找好了乡厨一条龙，几个姨伯几个哥哥轮流替换着把外婆从三姨家抬回外婆的老房子去。

外婆的灵堂设在老房子的堂屋，外婆的棺木十几年前就已经放在的堂屋的墙边备好。

在这办丧事的两三天里，我总想起电视剧版《红楼梦》里给秦可卿办丧事的场景。各种各样的礼仪，真的是一件太复杂的事。而外婆的几个子女中，却没有一个像凤姐一样的人，能够撑起来。全都一知半解，搞不明白，听的时候没听明白，做的时候有一团乱麻。

那时候就觉得，之所以需要那么复杂的礼仪，是为了让留在世上的这些至亲，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难过。人忙起来的时候，真的是没空去难过的，没有可以流眼泪的时机。

入葬的前一天晚上，道士又要做什么仪式，将剩下的亲人分成孩子一批，女婿媳妇一批，孙子孙女外孙一批，念分别的祭文让大家痛痛快快地守在灵堂前哭一场。

当外婆的子女跪在灵堂前时，我在门外的坝子里坐着朝里面看，那时候还在跟黄总开玩笑，说靠近门口的不知道跪的是谁，哭得肩膀都在抖。

等他们结束出来，我才发现，那个哭得最凶的人哭得肩膀都在抖的人，是我妈。是我那个特别好强的妈，从小我能看到她哭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清，现在却哭得像个小孩子。

我迎上去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我肩膀上，她边哭边说，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本来都计划好了月底就回来看她，怎么她就不等我们……我最怄的是最后一面都见到，她最后一句话都没听到……

我没说话，只是用手轻拍她的背，默默和她一起流眼泪。

我以为亲人去世，最深刻的情绪一定是悲伤和难过，或者是悔恨。这几天体会之后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亲人离世，最深刻的情绪是愤怒，没有缘由的愤怒，无处宣泄的愤怒，它支撑着留在世上的人不要太难过，去把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去处理完善。

外婆下葬后还有一顿早饭是正席，饭毕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和其他亲人做个交接，和我妈说了一声要先送黄总走，便准备离开。

在走的时候，看着十来桌的人，恍惚地想着还需不需要跟谁打个招呼，突然才意识到，每次我离开的时候总会缠磨着外婆好一会说我走了，现在外婆已经不在了。

那一瞬间才真的感受到外婆不在了这个事实，鼻子一下子酸了，喉头也觉得被湿海绵哽住了。

在那几天想着应该重看《寻梦环游记》，今天看完后觉得比第一次看的时候更好哭。

当看到一脸皱纹的太奶奶coco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同样年纪很大的外婆就想哭。当看到被在世亲人彻底遗忘的猪皮哥消失的时候，一直哭。当看到coco想起爸爸的时候，还是一直哭。

外婆的故事终结了。再也不会有人缠着要她讲以前的故事了。

外婆的坟头就在外公的坟边，相隔快二十年，他们终于又可以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