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吃粉浆面条总是急匆匆的。
坐落在县城中心地带的第一高级中学,院子里还存留着千年文庙。每当早读下课铃响起,住宿的大都冲向教学楼西侧的食堂,走读的则冲向东侧院墙下的停车场,随即骑上自行车奔向东大门而去。还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则向南走一段路程,再沿着文庙西侧的小路向前,绕过状元桥,从古香古色的小南门走到西大街上。
此时的西大街上,临街的烧饼铺、小吃店的老板娘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窗户或门里探出半截身子,等待着步履匆匆的学子们的光顾。不宽的马路两边,也早已停下两三辆两个轱辘的手推车,车上放着的大铁桶里冒着热气,一种混合着发酵的酸味的奇妙的香气氤氲在周边的空气里。
“粉浆面条!热不嘚嘚昂!”正在把装着瓷碗的框子向车厢边沿挪着的中年妇女喊着,眼睛却看向那框碗。“热不嘚嘚”是一种讲求拿捏分寸的表述,很难用普通话来表述,大致是既不冷又不会很烫,有温度恰到好处的意思,前一个“嘚”要用去声,后一个“嘚”字则是入声。喊出来时,语音里天然地带有了色香味和浓浓的食欲。
我买来一个烧饼,匆忙跑向已经围满人的小车旁喊道:“一碗!”中年妇女的丈夫一边应着“等等昂”,一边挨个给围着小车的人群盛去满满的一碗碗粉浆面条。
我坐在马路边的石头上,咬一口烧饼,又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拨拉着粘稠的粉浆,和着碗里的面条、花生米、芹菜,呼噜呼噜吃了下去。
即便是这样的匆匆,却是难得的温暖和幸福。我常常一星期才会去吃一次,比起单调的食堂,算是改善伙食。在年少的充满饥饿感的年龄,能在以苦学闻名的学校学习之余,有一种可以牵挂的食物,那深印心底的痕迹,必然成为日后我对家乡的念想和心中的至味之一。
离家求学及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要在小城里吃一碗胡辣汤、炒凉皮、烩面,还有粉浆面条。然而一年年过去,其他小吃似乎一直保有着生命力,而粉浆面条却渐渐地少了,最后竟在小城难觅踪迹。
前几年,姐姐家的外甥办喜事,我专程赶了回去。姐姐告诉我,在举行婚礼的前三天,要在院子里支起大锅,每天中午大烩菜,晚上粉浆面条,街坊四邻都可以免费来吃。
听到久违的“粉浆面条”,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太阳将要落山时,我早早地过来。我一面食欲大动,一面想了解如此极具特色的小吃为何近于绝迹。
院子里巨大的铁锅里的水已经冒起了水泡。案板山堆着花生和切好的芹菜小段。旁边放着两个塑料桶,满满两桶淡黄色的液体散发出酸腐的怪味。掌勺的师傅告诉我,那两个桶里即是做粉浆面条的最重要的材料-一自然发酵的豆浆水。只见他将豆浆水倒入水将开的锅中,边用猛火烧边用大勺搅拌,待到均匀发粘时又放入面条,接着加入花生、芹菜,最后撒进油盐、辣椒等各色佐料,又用慢火熬了一阵。“原料不好弄,”师傅说,“又挣不了啥钱,谁会愿意去开店卖个这!”
开饭时,我跟着人群盛出一碗来,还未动筷,那股特殊的香气让我瞬间迷醉。我仿佛还是那个单薄的少年,在初冬的寒风中匆匆跑向热气腾腾的小摊,从摊主手上接过来那碗“热不嘚嘚”的粉浆面条,也接过来了许久的幸福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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