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离开

我并未见过外婆，她去世时，我们四姐妹中的老二才刚刚出世。

我对外婆的了解，是听母亲说的，而母亲说的外婆，只有两句话和一个故事。一句话是:“那时吃不饱饭，你外婆带着我、你舅、你姨，四个人，一天只分得生产队一斤一辆玉米，吃不饱，就挖白泥吃，挖野菜吃。”

另一句话是：“你外婆，生死都要叫我跟着你爸，说他老实，善良，我不答应，她叫我必须答应。”

然后就是下面这个完整的故事：

母亲刚生下二姐，就没有出去干农活了，在家里洗衣做饭喂孩子，算是坐月子了。

外婆也拎了东西来看望母亲。外婆很高兴，一直把二姐逗乐着玩。一会儿，外面下起了大雨，母亲就留外婆在家吃晚饭。

家里除了辣椒，没有其它菜，母亲捧了半碗大米，放在锅里隔水蒸。

那是专门给外婆蒸的，平时家里都是吃的玉米饭，把玉米磨成粗面，放水和湿了上锅蒸，蒸熟了就吃。逢时过节就加两把米进去一起蒸，我们称之为“两参饭”。大米饭是没有吃过的。

那半碗米饭蒸了没几分钟，父亲回来了。

父亲从进家门起就拉长着脸，也不说话。母亲倒是习惯的，只是外婆在，他也没叫声“妈”，就像没看见一样。

父亲拿着洗脸盆，盛了半盆冷水，又把盆端来放在灶上，揭开锅盖，看见锅里还没蒸熟的米饭，想都没想就端起来，“呯”的一声，把那碗米重重地定在灶台上，然后拿着毛巾包在滚烫的锅边上，把盆里的热水一股脑儿倒进脸盆里，随着一声更大的“呯”的声音，那蒸饭的盆被更重的定在灶上，然后端起脸盆扬场而去。

母亲没有说话，只准备重新蒸那碗米饭。谁想外婆把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她起身和母亲告辞，不等母亲说话，转身便走。

母亲赶忙扔下手里的辣椒，跑到床边，慌慌张张把二姐随便捆绑在背上，抓了两个草帽，就追了出去。

外婆早已消失在雨幕中，母亲追了几分钟才追上，她把帽子递给外婆，外婆没有接帽子，却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说：“幺儿，我害了你啊，你那哪是两口子哦？那是两个土口子啊（“土口子”，是我家乡的土话，大意是莫不关心的夫妻）。

母亲怎么都没想到，这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半夜，五公里外的舅舅家就来人送信：外婆去世了。

舅舅说，外婆回到家除了叹气就是流泪。问她什么也不说，顾自洗了脸脚就睡下了，只是在洗脚的时候嘟囔了一句：“是我害了她啊”。半夜舅舅不放心，起来看，人已经走了。

“我不敢说啊，什么都不敢说，到现在你舅舅都不知道，你外婆是被你爸活活气死的。”母亲结束了她的讲述，眼睛里有泪水在打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