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兵

常年扎根深山，逢山修路，遇水架桥，战塌方，斗黑水，一个阵地一干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上班日未升，下班星满天，与大山为伍，和岩石相伴，这就是工程兵。

                  ——题记

1978年寒冬，数百名黄土高原的渭北毛头小伙儿，响应祖国号召，身着崭新的绿军装，乘坐一列闷罐火车，“咣当咣当”四个昼夜一个劲不停歇地朝着祖国的大南方奔驰而去，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夜深人静，战友们停止了说笑取闹，进入甜美的梦香。我毫无睡意，望着昏暗的车厢顶，伴随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碾压声，想起了心思:想的最多、也最担心的就是这趟火车会开去哪里？我今后的命运会怎样？我做过各种各样的幻想，想着会不会去中越前线，能不能适应新的生活……

几经颠簸摇晃，终于到达目的地。噢！是第二炮兵工程兵。

工程兵特殊的时代背景，特殊的军种要求，注定了二炮工程兵驻扎深山老林大峡谷，荒无人烟，环境恶劣，施工条件恶劣，生活条件恶劣，地质条件恶劣，医疗保障救治条件低劣，坑道里神出鬼没没完没了的大小塌方，阴暗、潮湿，终年不散的硝烟味……

二炮工程兵被尊称为：“为导弹筑巢的人”、“构筑地下长城的人”。当年的筑窝也好，修城也罢，大部分工程都靠人工完成。掌钢钎、抡大锤、风钻手、爆破手、排险手、防险手、装碴手，大被复时的砼翻浆、回填等，全部是人工操作。其高强度的体力支出，艰苦的工作生活环境是常人难易承受的。都说部队锻炼人，造就人，这所大学校冶炼造就了一茬又一茬令行禁止，听从指挥的尖兵、培养了千千万万不畏艰险，敢打硬拚的铮铮铁骨。没有当过工程兵，特别是没有当过二炮工程兵的人，绝对不会知道和想到广大官兵做出的重大和巨大的牺牲。

部队每当移防到新阵地，战士们放下行装，顾不上整休，在附近较开阔的川道里，铲除荒草杂木，平整场地，用黄土和木板夯成干打垒，再用毛竹编织成隔墙，糊上黄泥巴，屋顶铺盖上树皮、毛草等，再压些石头，就是简易营房；两条凳子上放块木板就是床铺:炎热季节室内潮湿闷热，毒蛇出没，蜻蛙跳窜，蚊虫叮咬；冬季冷风飕飕，寒气侵袭，炭火取暖。

这年，刚过完春节，连队受命接到新任务。驻地环境艰苦、交通闭塞、生活条件非同一般，干部战士整天同石头、锹镐、炸药打交道；工程规模大、险情多、通风不良、排烟不畅、渗漏水严重；当地气候潮湿多雨，部队没有正规营房，缺乏基本的生活设施，官兵就住在老百姓破旧的吊脚楼下或废弃的牛棚里。当地一所小学的校长和老师看见子弟兵如此艰难，特意腾出几间房子，作为部队施工指挥部。这年夏季，当地遇到一场百年罕见的暴雨山洪，泥石流地质灾害将洼地淹没了，牛棚冲垮了，官兵们一边组织群众转移安置，一边手挽手拉成一条生命长链，你拉我拽到半山腰，搭起了简易工棚。部队的洗澡问题无法解决，数九寒冬，就在山间的溪流里洗澡，一盆冷水，一声长吼，几百号人吼声震撼山谷。冰天雪地洗澡的录像，传到总部，老将军看后泪水长流，当场拍板：“拨专款解决基层官兵洗澡问题，战士们为国防施工流血流汗，不能让他们流泪呀！”

某阵地工程无法发挥机械的效率，在原始的作业方式面前，官兵们别无选择，只能靠体力顽强拼搏。由于施工环境十分恶劣，岩石像煤碳，一个作业班下来，战士们除眼睛有白色外，从头到脚像个黑泥人，连吐出来的痰都是黑的。在施工的紧要关头，段面出现大塌方，数百立方石头严严实实堵住通道，战士们站在过膝深的黑水中，用肩膀扛、用铁桶提着石头，高筒雨鞋灌满了泥水，作业棉衣像从河水里捞出来似的，浸湿了身体。战士们烂裆、烂手，双脚泡得白胀，肿得像馒头，一位从京城来的首长到工地视察，看到战士们的施工场面，眼噙热泪，一个劲和战士们握手，问长问短，连声道：“工程兵战士太辛苦了！太伟大了！等工程结束后，一定为他们树碑立传。”

一个英雄的团队，是由成千上万个英勇无畏的战士组成的，这些小小的分子，筑成了钢铁长城。他们在国防施工中，弘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的革命精神，牢固树立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的“三爱”思想，为国防建设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武汉籍战士吴光辉，个头低矮，寡言少语，诚实憨厚，工作中踏实肯干，舍得卖力气。在施工大会战中，一个夜晚往搅拌机里投放了800多袋水泥，同班战友几次要替换他，他说啥也不让位。次日清早，我去工地了解施工进展情况，看到小吴面目全非，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沾满泥水，已是精疲力尽。他大老远看见我后露出一口白牙，咧嘴朝我嘿嘿嘻笑，算是特殊场合特有的礼节。作为一个带兵之人、战士们的兄长，看到小兄弟们为国防建设，吃苦耐劳，无怨无悔，无私奉献的精神，内心十分感动，不禁潸然泪下，我强制他立即休息，他歪着脑瓜子，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就是不挪窝，直到把他“赶出”作业台，他才很不情愿地离开工地，几个小时后又偷偷溜到施工现场。像小吴这样的施工勇士只是工程兵的一个缩影，这些可爱略显稚气的战士，他们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岁，在父母亲身边也许还在撒娇淘气，调皮捣蛋，在国防施工中，却用终身兑现诺言，用青春履行使命，头顶的红帽徽在阵地的粉尘中默默闪烁，不出坑道，永远分不清白天黑夜。有的战士当兵三年，甚至没出过阵地，没出过大山，没去过县城，他们个个都是钢铁战士，都是英勇善战的尖兵，都是最可敬的人、最可爱的人！……

一条条坑道贯通了，一个个阵地竣工了。官兵们欢呼雀跃，欢声笑语，抛帽打闹，捶胸拥抱；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庆祝胜利，分享成功的喜悦；锣鼓声、鞭炮声，歌唱声在营区上空久久回荡！

重点工程完成了，总部召开隆重的工程总结表彰大会，这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越，为抵御外来侵略、为国防建设做出突出贡献的精英团队完成了他们的光荣使命。有的提拔重用，有的立功受奖，有的复员回乡，有的致伤致残，有数十名官兵为国防建设，为扬我国威，为震我军威，为导弹腾飞，献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他们的丰功伟绩将永这载入人民军队的光辉史册。按照部队首长的指令，一位部队老领导同我合著并出版了《镌刻在导弹阵地的丰碑》一书，算是对这支英雄团队二十五年来奋斗业绩的总结，也对牺牲的战友留下了永远的怀念。

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筑窝”、“修城”条件，已是今非昔比，天壤之别了，部队修建了正规营房，终于有了自己的“窝”，各类基础设施、生活用具规范超前；大型高科技工程机械一应俱全，过去一年完成的工程，现在一两个月就可能竣工，那种人海战术的施工方式已成为一段难忘的历史。但早些年工程兵战土艰苦的峥嵘岁月，忘我的奋斗精神，将在工程兵建设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几年的初夏，我应邀去“笫二故乡”参加原部队政冶机关战友联谊活动，重游战斗过的阵地，重温火热的军营生活。我们一行数十人在老团长孙振铎、老政委张谷顺的号召下，驱车专程前往中南地区某县烈士陵园，看望为国防建设英勇献身，长眠在这里的战友和默默无闻却永远活在大伙心中的烈士，为他们立碑，敬献花蓝；大家在战友陵墓前席地而坐，回忆战斗情景，叙说深厚友谊，倾吐思念之情，告慰几十位英灵：放心吧！老战友，如今的火箭军装备精良，威震敌胆，外来之敌胆敢侵犯，我DF快递可不是好惹的，将量身定制，长剑出鞘，使命必达，炸得敌人头破血流，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我骄傲，我曾径是第二炮兵部队的一员！我自豪，我曾经是一名光荣的工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