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住满暮年的老人,每次路过,都能感觉时光慢下来,青砖老瓦上铺着青苔,老式收音机放着评弹,路过的中年人哼着小曲,也有行动蹒跚的跛脚大爷。某个固定的角落里,总有几个老头聚着下棋。
一到阳光晴好的日子,家家户户门口晾着灰色、黑色,刚刚清洗好的衣服。老人衣服的颜色总是稳重些。
年轻人如候鸟,搬到了城市新区,那里有巨大的Shopping Mall,抹着鲜艳口红的时髦姑娘,一条条宽大的高架桥拉远了与老城的距离。这条老街,似乎被流量时代所遗忘。
许老头在老街上经营着早餐铺,老年人瞌睡少,他的生意从早上6点就开始了,许老头有条不紊张罗着,张二姨爱吃油炸三角,胡大爷每回吃两个红豆馅的包子,他记得每个常来客人的喜好。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许老头是老狗的主人。
它每日清晨,总趴在早餐店的石阶上,对着认识的客人摆动尾巴。
老狗拥有温和的性情,从不咬人,也几乎不吠叫,总是慵懒闲散的卧躺姿势。每个来买早餐的人都习惯逗逗它,摸摸它暖烘烘的脑袋。
早上9点过后,生意差不多结束,许老头开始打扫卫生,清洗餐具。
下午用来揉面。袖子挽到胳膊,在洁白的面粉堆里挖一个坑,倒入清水,一下一下反复揉压,逐渐成为一个白胖面团,盖上一块湿棉布,许老头抬起发酸的胳膊,歪头看一眼案板旁卧着的老狗,此时它耷拉着头,下午阳光慵懒,它混沌睡去了。
许老头开始想,这条狗是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是几年前一个清晨,突然出现在门口。像个打架输了的委屈孩子,浑身毛发凌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瞄着他看,尾巴不停地摇,老头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怜悯,丢过去一个包子,它饿极了,狼吞虎咽吞了下去。
就这么,许老头被一条狗碰瓷了。
老伴多年前死于心脏病,120电话还没打完,便落了气。老伴离世后,许老头变得寡言少语,膝下一个独女,逢年过节才回来看他一次。生活像是没放盐巴的汤,什么事打他那里过都显得清淡。
还好,他有这个早餐铺,给自己找点忙活。
老狗来的第二天,许老头给它洗了一个澡,换了好几盆浑浊的水,几番泡沫揉搓,洗完澡的老狗神气活现,绕着老头来回奔跑。许老头着实开心,兴冲冲跑去宠物商店给它买了一个项圈,因为披着一身黄毛,此后便“大黄、大黄”唤它。
许老头用旧棉絮给它做了一个小窝,允许它睡在卧室门口。狗老了,会打呼噜,许老头恍惚间忆起,以前老伴睡觉,也打呼噜,一间小屋子,起起伏伏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心里踏实。
老街上经常能看见,吃过晚饭的许老头出来遛弯,身后跟着一条温顺的大黄狗。老头走得慢吞吞,大黄狗也走得慢吞吞,一人一狗,一前一后,从不打破这个默契。
见着别人家狗穿狗衣服,许老头闲来无事也给大黄缝了一件,可惜尺寸不对,卡在大黄脖子那里取不下来,狗憋了气开始挣扎,老头也手忙脚乱非常紧张,好不容易取下来,狗和老头都松了一口气。那场景分外好笑。
流光荏苒,日子并不经过,晃眼仿佛是昨日的事,细细一想,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隔壁的门面又换了几次装修,从文具店到小饭馆,再到今天的理发店,不变的是这几个店的老板都来许老头这里买早餐。他们都晓得早餐店的老头养了一条大黄狗。
没有人晓得老狗活多少岁了。它不像人,拥有自己的出生年月。
这几年,它慢慢走不动,瞌睡越来越多,牙齿也掉光了。
据说那一天,许老头如往常一般早上5点起床,见大黄在门口坐得端直,似乎等了他许久,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下,老狗走了过来,把小脑袋蹭在他手上。
大黄很少对着他撒娇,老头心里有点困惑,升起隐隐约约的不安。莫不是饿了?撕开一个包子,把里面的肉馅喂给它,大黄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着他看,那黑眼珠深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小巷口。转眼,大黄低下头,伸出无力的舌头舔了舔老头的手,呜咽一声,叼起肉馅缓缓往老街深处走去了。
许多年前,它就是这样来的,多年后,它也是这样离开了。
老狗没有再回来。
大黄侧脸超好看许老头关了早餐铺,找了它好几天,一无所获。
老人们说,狗活久了,会沾上人身上的气味,变得灵性,通晓喜怒哀乐,当它晓得自己时日无多,就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死去。
日子还是在继续,许老头依旧日日忙活,他的时间被打发在包子油条的烟火味里。下午空闲时,他会抬起发酸的胳膊,偶尔无意识往案板旁边瞟一眼。
有邻居人问许老头,要不要再养条吧?
老头不说话,他掀开笼屉,水蒸气氤氲腾起来,没有人看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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