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夹在时间的裂缝里,目睹岁月偷走四季。毕业那天,没有高中时伤感,我和山茶告别,但她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我作为她大学四年的室友,更是她最要好的闺蜜,我们一起约定去了边朔发展。
我记得当时去找老班申请入藏支教时,他第一次夸赞我,终于开窍了。而听到山茶也去,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望着我,好在山茶连忙解释清楚,是她自己想去并拉着我陪她,不然这老家伙非得怪罪我。
老班这人虽然呆板,脾气倔。但还是很疼爱我们,全班五十多名同学基本安排到位,毕业后没有一个无业游民。
毕业后几天,还没来得及出去溜达,山茶一则短信打断了我的计划,我收拾好行李,抱怨了几句,简单作别父母,还是匆匆奔向新的征程。
火车拉远了父母的目光,我回头望去,母亲眼里是担忧不舍,她觉得我是女孩子不该去那种地方吃苦,而父亲眼里透着欣慰,因为他认为我长大了。可是,父母健在,我永远都是孩子。但山茶她不一样,大学四年她从未给家里打过电话,因为她不知道打给谁,我也是毕业前无意中看到她的档案,才知道她是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通往西藏的只有那条青藏铁路,沿途的风景很美,崇山峻岭穿越一条插满小红旗的铁路,就像韩红《天路》中唱的一样,这里充满诗和远方。可惜山茶没和我一起,她毕业当天就启程了。我莫名感到孤独,细细想来这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我很疑惑她毕业获得优凭,为何还执意去西藏。
长达十八个小时路途,加上高原反应,我大半时光都在火车上昏昏欲睡。到了拉萨,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山茶早为我铺好的床榻上,看着她瘦弱高挑是的身子忙忙碌碌地打点一切,我心生羞愧。
第二天,山茶就拉着我去支教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叫布吉尼卡,镇上很贫瘠,交通封闭,七八里的山路赶了三个小时藏牛车才到。山茶几天前就到过这里,轻车熟路把我介绍给当地的小朋友认识,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们没有穿着华丽的藏袍,单薄的披着一件羊皮缝成的马甲,鞋子是用藤蔓编织的。
经过一连几天和孩子们交流和镇长老耶的了解,这些八九岁的孩子们只上过几天学,情况大概是这样,之前来了几批像我们这样的大学生支教,但没熬过几天,就受不了这儿的天气与人,连夜买票逃离。
山茶摒弃这样的行为,不对自己决定的事负责,还败坏学校名声。我心里也嗤之以鼻,却不敢发言,如果没有山茶顶住一切压力,我在这样昼热夜凉的环境肯定撑不了多久。
除了没有教师资源,一所像样的学校也没有,东门的那间学堂也是老耶腾出来的,很小很旧。
那天后,山茶感触很多,她告诉我她内心的想法,她要在布吉尼卡建一所小学,让这些孩子长在春风里,生在红旗下。我被她说得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未曾有过梦想,大学也就虚度过去。但如今,人间尚有疾苦,我又怎可享受不易的幸福生活。
一晃入了秋,我们的教育工作没有丝毫进展,除了小阿果赶着羊儿也来听课,其他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也想读诗词算算术,却不被父母允许,放羊是他们一辈子的事。
这天,我夜里穿薄了点,染上风寒,就头昏睡去,直到第二日正午才醒,却没看到山茶,去镇上找她,才知道出了大事。山茶和这里的人争吵了起来,新搭建的学堂被砸坏,急的山茶眼中打着泪花。我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怒吼着:“你们这些人,活该放羊!”我气炸了,不想看见这些封建的牧民,拉着山茶头都不回的离开。
事后,我得知缘由。小阿果学了知识,和伙伴们分享,阿达也想来念书,把羊放在山上,跑来学堂。被他爹马大知道羊丢了两只,气冲冲跑到学堂逮他回去看羊,还要教训一顿。这马大脾气火爆,他媳妇就是被他打跑的。山茶看不过去,出言制止,两人就大吵起来,马大吵不过,其他人跟着起哄,就把他气得砸了学堂。
回到居所,山茶沉默着,不愿说一句,拉着我爬到山顶。听蝉鸣声不止,夜里起了风,吹鼓着星空下的红旗,她终于开口说话,“你后悔了吗?”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这段日子我心里抱怨了无数次,贫穷封建,思想落后,难以沟通,不仅要遭受恶劣天气的摧残,心里装的全是思想包袱。
“你也后悔了吧!”她弱弱一句,仿佛失去了底气。
“阿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吗?”她又说道。
我摇摇头,她接着说,“很多年前,我的父母就在西藏搞边防工作,他们都是英勇的战士,在一次战役中牺牲了。我有时很羡慕你,埋怨他们无情地把我丢在这个世间,可一想到他们做的事,那么伟大,我也希望成为他们那样的英雄。”
“小茶,还记得那个晚上吗?”山茶扭头看向我,期待我具体是哪个晚上。
那天,你徜徉在草地上对着红旗问我,要和你去西藏吗,我说去那鸟不拉屎地方干嘛,你说为了理想。其实像我这样堪堪毕业的大学生,本来就没什么追求,但来到这里,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事,对吧?
山茶的脸颊被月光浸润,我调笑道:“多大了,你可不许哭鼻子哦。”她收泪一笑。
晚风吹过,山茶不由轻咳几声,似乎掩饰什么,我当时没有察觉,她什么也不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当初为何不选择考研,她回答的那句话,“想呀,知识是无尽的,或许于我来不及了。”
重整旗鼓的山茶工作更卖力了,她就这样,瘦弱的骨子里涌动着顽强的生命,决心要做的事不轻言放弃。可每晚看到她熬夜到凌晨两点写稿赚钱,白天又奋力工作,向政府申请资助,向社会集资,我都心疼她,又恨自己没用,除了教孩子们念念书,帮不上什么大忙。
秋末,我们东拼西凑终于筹集了几万元,其中还包括山茶向编辑预支半年的稿费,重新用混泥土修建了那个学堂,生怕严冬到来,冻着小阿果他们。学堂不大,却时常冷清,零散的几个孩子认真读着《春晓》,刺骨的寒风中,山茶裂开的唇角微微一笑,好似人间月山上花,温暖了这座雪山下的小镇。
小阿果是老耶的孙子,老耶这人不错,十分积极配合我们的教育工作,他鼓励小阿果努力学习,希望将来能够建设布吉尼卡。
最意外的是阿达也在,他爹马大现在对山茶十分敬重。前不久我们得到上级的允许,可以从拉萨城拉牵电线,让布吉尼卡没有黑夜。在破山崖搭建电杆时,马大争着去,因为从那里他家就是第一个有电灯人家户,可他心急大意,差点失足跌落山崖,幸亏山茶拉住,大喊叫人帮忙,不然他还要拽着山茶滚落谷底。电线牵入镇上,马大却是最后一个用上电灯的,整个镇子会安装电灯的除了我也就山茶,我不喜欢马大,直接忽略他家。最后他厚着脸皮找山茶,山茶心地善良,之前的事一笑而泯,替阿达家装上一个明亮的灯,这个灯也照在马大的心灵上。
在这里的第五年,噩耗卷走了我的希望。山茶先天性心脏病复发,加上拼命工作患了肝癌,她一直瞒着我,就这样不辞而别,我很生气,她娇弱的身子为什么总爱逞强。留给我的只是一封书信,让我替她完成她没有完成的理想。那一年,寒冬三九,红旗飘落了雪花,满地的冰霜,冻住了整个西藏。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年。我如往常,大年初就赶回布吉尼卡,刚下公交,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住了我,“你是小花老师?”
“你是?”
“小阿果,您不记得了?
我回应他,和这个当年的小鼻涕虫聊着,他学业有成,还当了县长,最有趣的是他把这里的小学初中都改成山茶的名儿。
山茶小学,山茶中学?我心中感触万分,原来啊,山茶她一直没有离开这里,那怕半步都没有。
“对了,小茶姐姐呢?她肯定记得我!”阿果四处张望询问我。
“她呀,一直都在,你得用心感受这里的每一缕花香。”我哈哈打着哑谜。
阿果沉思半刻,痞笑的表情暗淡下来,抬头望着远处的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是山茶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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