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年的时候,常去一盲人按摩店。
试过店里的几位大夫后,成了沈师傅的熟客。
沈师傅年岁不大,但是手法细致,能够很好的领会我的意思。
对比一些按摩师傅,总是跳跃前进,跨步发展,总有你觉得需要按的地方按不到;
不能十分领会你描述的意思,不能准确把握痛点,
总在痛点的周围徘徊。
沈师傅是孤儿,幼时是有视力的,小时候一场车祸损坏了角膜。
”那你刚看不见的时候很痛苦吧?”
“还好,当时小,第一次睁眼一抹黑,以为晚上没开灯。”
“小的时候(眼盲)好一点,想的少,冲击力小。”
“对,我之前的一个同事,三十多岁瞎的,之后将近十年,没出家门。”
和沈师傅聊天知道,他们也是用电脑的,也是玩游戏的。
好奇他们怎么玩。
“听声音,大概知道方位。”
不由得想起金庸老爷子书里写的听风辨位。
我相信相由心生。
很多时候,在街上,在公交站,在地铁站,
会因为相貌对人心生反感。
觉得此人乖戾、心术不正、等等诸如此。
有反感的人没事找事和人起冲突的案例,
更深化了对相由心生的信心。
同样的理由,不喜欢店老板。
扔影视剧里,觉得是个奸角儿。
起初,这家店是不办卡的。
旁听到老板与客人闲聊,老板以不办卡为荣。
“我们这儿不用办卡,比别地儿办卡还便宜。常来。”
一时扭转了对老板的态度。
大概也是有反例的。
然而不久后,再次进店,老板居然推销起会员卡来。
心生奇怪:不是以不办卡为荣吗。
未多想,也未办卡。
穷,万一跑路了,一大损失。
新生的好感,并不能抵消对人性低劣的疑虑。
不久再去,大门紧闭。
“闭店装修,暂停营业。”
暂停了一个多月。
终于意识到不对。
店面也开始有了维权的张贴。
大意索要剩余会员费。
略有庆幸。
联系沈师傅。
“你们闭店了?”
没有直接问老板跑路了。
万一不是,尴尬。
沈师傅开始痛斥老板。
“有的客人冲两千刚用一次,搞得我们骗子似的。”
“之前没征兆吗?”
“有的。一个月前就开始处理按摩床了。当时人来看,他嫌低,没谈拢。”
“卧槽,不是东西啊。”
“给人家打工,后来客人办卡,也不好提醒什么。”
对此表示理解,人在屋檐下。
“红花比较耿直,赶上一次客人办卡,她直接问老板是不是要撤店。也没直接说撤店,说是不是要搬。”
“红花是个好姑娘。”
“嗯,那个客人也没办卡。(红花)当天就和老板崩了。几天工资没要就走了。”
以不多的几次聊天的印象,红花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姑娘。
红花也是店里的师傅,手法同样细腻。
只是性别原因,力量偏小。
只在沈师傅约不上的时候,约过红花。
“您现在哪里做呢?”
“石景山。有时间您可以过来,就是太远啦。”
是太远,彼时我住天通苑,也从未想过某天,会搬至石景山。
“对了,方哥,我和红花确立关系了。”
“哦?恭喜。红花是个好姑娘。”
红花是天生眼盲。眼球没有发育好,眼窝略微凹陷。
瞳孔很小很浑浊,只在瞳孔的位置有快黑斑,不如常人瞳孔通透。
说话时,眼珠会四下转动。
好像很多天生眼盲的人,眼珠都会四下转动。
大概是因为没有视力,而视神经试图聚焦吧。
像见过的多数天生盲人一样,红花五官的比例也是略不协调。
猜测同样是眼球发育不良的原因,导致太阳穴间距偏小。
上小下大,近似倒鹅蛋。
红花的力道,于我而言,按摩力量偏小。
足疗恰合适。
经常踢球的原因,有较高的足疗频率。
都是叫的红花。
红花是个十分健谈的姑娘。
但奇怪的是,印象中,红花在服务其他客人时,并不怎么说话。
也许健谈的人是我吧。
对老板印象不佳的原因还在于:
某次足疗,说道常人眼中一项常见的事情,红花居然笑了了起来。
大概对于盲人来说,那是十分不可思议且搞笑的事情,
却引来了老板的大声吆喝:别说话了。
很是奇葩。
搬到石景山后,
会偶然想起沈师傅。
可惜原手机报废,丢了联系方式。
搬入石景山的前俩月,平时自研厨艺,要么公司解决。
并未在附近下过馆子。
近年,总会在意传统节日、节气的饮食习俗。
必于节日当天借助网络,查询并遵循习俗饮食。
答案多半是饺子。
饺子,真是万能的节日食品。
以饺子对节日的统治力,用不了多久,圣诞也会吃饺子吧。
头伏,晚归。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
决定叫外卖解决。
2016年与2010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外卖了。
一零年的时候,吃饭都要跑去小馆子。
一六年,只需在手机上动动手指。
速度很快,大概不到20分钟的样子。
“您好,您的外卖。”
“稍等。”
开门后,我很是惊讶。
外卖员竟与沈师傅相貌一样。
“沈师傅…?”
刹那间,忘记了沈师傅是盲人的事实,以为只是匆忙没有认清。
“不好意思,您特别像认识的一个人。”
说话间,开始怀疑外卖员是沈师傅的双胞胎兄弟,但是不曾沈师傅说过他的家事。也就并未询问。
“方哥?”
“嗯?沈师傅,真的是你?你眼…?”
“嗯,方哥,我眼好了。有时间和您详聊吧。赶着送。”
“好,回头聊。”
再见沈师傅是一年后。
沈师傅说要回老家了。
临别聊天。
我也很奇怪沈师傅临行前会想到找我聊天。
相聚在一打游击的烧烤摊位。
“怎么要回去了?”
“嗯,红花父母需要照顾。”
“早办过事儿了吧?该有娃了吧。”
沈师傅闷了口酒,我好像问到了不该问的。
“没有。红花死了。”
“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没有治。”
“红花说她出生就瞎子,累了父母这么多年,还没报答就走了,真是对不起他们。”
“红花说她那点积蓄就留给父母养老了。”
“红花说她很早前问过医生了。说她的角膜是好的。当时就想给我。她就去查了下。然后开始担心,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怕自己很丑,太丑。应该是很丑吧。怕我看到她的丑样子后离开。所以就只是查了查。”
“红花说这些的时候,开始了胃疼。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疼,冬天,隔着羽绒服,咬住了我胳膊。这样还咬下了一快。呵呵。”
说着,沈师傅亮出了手臂。抚摸着一处伤疤。
大概沈师傅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
在那一瞬间,红花应该是刻意的吧。
或许,仅仅是疼到极致?那该是怎样的疼?
“红花走后,我就做了手术。能看见了。”
“这两年,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很累很累,被人刁难。可是,看到手上的疤,就会想到红花。就会想,当时红花得有多疼啊,就会想,她是不是疼死的。然后就会觉得这点苦累算不了什么。”
“红花走前,留给我一个盒子。开始一直没敢打开。”
“眼睛恢复后,我就开始找红花的东西,希望能找到照片。可是她都提前安排好了。我去了她老家,在她家那里都没找到。”
“是红花交代过她父母吧。”
“是吧。阿姨让我好好活。说常去看看她们就好。”
“之后我就不做按摩了。还是送外卖。不就就有见到方哥你。呵呵。”
“也是缘分。可惜你手艺了。”
那天,聊了很晚。
话语间,沈师傅满是哀伤,充满对红花的思念。
直到分别,也不知道沈师傅打开了红花留的盒子没有。
沈师傅没有说,我不想破坏沈师傅的情绪,没有询问的机会。
前两天,看到网易云的留言:
“
我因车祸二失明,所以我不知女友长什么样。
那年,她得了胃癌,临终前将眼角膜移植给了我。
我恢复光明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照片。
然而我只找到她留给我的一封信,心里面有张空白照片,照片上写有一句话:
别再想我长什么样子,下一个你爱上的人,就是我的模样。
”
应该是沈师傅吧。
(忘记了哪首歌上面的留言,搜索的时候发现是个2010年就已存在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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