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东风已经刮起,但还没来得及吹进胡村这个偏僻的山村。村里刚刚实行分田到户,家家户户在田土里刨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传统的农耕生活。
村民们一年辛劳也就换个温饱,日子过得清苦。上缴国家的征粮后,剩余的谷子往往只够一家人生活,顶多再够喂养一两头猪,再没有余粮拿来卖钱。种在土里的那点花生红薯,除了哄哄小孩子嘴巴、榨点花生油或滤点红薯淀粉,也变不了钞票。
都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各家情况都差不多,村民们也就知足常乐、悠然度日。但是,这些“村民们”不包括胡祖耀,他心里的落差大了去了。
别人家都是几世同堂、人丁兴旺,可他快三十了还在打光棍。在农村,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每回和人闹点意见,人家就拿这事使命往他心口上戳,他暴怒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虽说他个子不高,但长相不差,人又勤劳。比他矮矬穷的人都娶了亲,唯独他像是被月老忘记安排了似的,婚姻总没音信。年轻的时候他也订过亲,但临到过门时,女方突然反悔,传出话来说不喜欢他家曾经的富农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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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八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柔弱的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身处那样的年代,童年里吃不饱穿不暖没什么可奇怪。只是,夜里的恐慌像一个幽灵一样伴随着他,直到他长成半大小伙。
他们家住在村尾,靠近后山。父亲下土安葬几天后,每到夜晚,他就常听到有人从外面拔门栓的声音。这个时候,母亲就紧紧抱着他瑟瑟发抖。
有一天晌午,村里负责给供销社杀猪的屠夫给他们家送来点肉,说是他当天藏下来的。胡祖耀馋得口水直流,但母亲死命不接,屠夫只好悻悻地走了。
傍晚时分,那屠夫又来了,拿出一粒糖给胡祖耀。母亲还没来得及劝阻,胡祖耀接过糖,剥了糖纸就放进口里吃了。屠夫又拿出一个小铁球让他去村口找伙伴玩。他接过小铁球就跑,浑然不觉身后家门“呯”地关上了。
当他和小伙伴玩累了归家时,天已经黑了。母亲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好像睡着了,连灯都没顾得点上。空锅冷灶,他饿了一晚上肚子。第二天早上起来,母亲的眼睛又红又肿,对他说有外乡人专门来挖小孩子的眼睛去卖,让他以后天不黑就要回家,晚上再也不要出去了。
他很听话。从此,太阳一下山就回家,再也不会在晚上离开母亲。母亲一直都是沉默的,两三个月后,他突然被送去表舅家住了半个月。回来再看到母亲,她瘦得像根竹竿,神色憔悴、眼神灰败,脸色苍白,像刚刚大病过一场似的。
小孩子并不懂得什么。只是长大后,有一次胡祖耀和屠夫一起打牌,为了没算清的一点小账争论不休。屠夫突然轻蔑地看着他, 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哼,小兔崽子,当年那颗糖好吃不?"
电光闪念之间,他突然明白了,怒不可遏地将屠夫按在地上死命挥拳,旁边的人拉也拉不住。从此,他和屠夫成了对头。
到了娶亲的年纪,好几个媒人给他牵线,但结果大都不了了之。他根本没想到,屠夫天天在镇上卖肉,消息灵通、神通广大,女方查家底清白,少不了在赶集的时候问屠夫几句了解情况,问完后自然就没了结果。
后来好不容易有人家愿意嫁女儿过来,也订过亲。就在快过门的当口,屠夫到女方村里买猪,闲扯起什么阶级、成分,兴冲冲准备办喜事的胡祖耀就等来了悔婚。
屠夫的动作,胡祖耀和母亲一点儿也不知情,母亲常和他说,“要怪就怪你的命”。“祖耀”是有点文化的祖父起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个老婆都没有,还谈什么“光宗耀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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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胡村,人口流动性不是很大,但是,偶尔也有人贩子带着从云南贵州一带拐来的女人光临。好几回,胡祖耀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奉上,不挑长相年纪,只要是个女的就把她买下,可过两天女人就跑了。胡祖耀在村里更加抬不起头来。
胡祖耀快三十五岁时,又有一个人贩子带了一个贵州籍的女人来村里。这个女人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不识字,眼神不好,看什么都要眯缝着眼睛。他二话不说又买了下来。
这一回,胡祖耀扬眉吐气了。新买来的女人不识路不识字不会本地话,想跑也跑不了。而且,她很勤劳,砍柴喂猪种田种菜,干活很卖力。要说抱怨的话,就是这女人把家里的钱死死地抠在手心里,连一包烟都舍不得给他买。村里人喊他“气管炎“,他乐呵呵地接受。
可惜他没高兴半年。女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把她带到医院给熟人一看,熟人说她结过扎了。
母亲又和他说,“要怪就怪你的命”。胡祖耀认命了,有个女人有个家,没有子孙缘也强求不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女人学会本地话之后,时不时地在他耳边说想贵州的两个孩子,不晓得孩子爸爸有没有娶新的老婆,新老婆有没有虐待自己的孩子。
初听到这话,他很惊慌。他假装出去干活,然后悄悄躲在家门附近监视女人。令他高兴的是,女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几次三番后,他就不再担忧了。到后来,女人再和他说起孩子,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同情。
每年过年时,女人都要在他耳边念,过了年大娃几岁啦,小娃几岁啦。这一年,她说:“大娃今年十八啦”,说完,她就哭了。她哀求着胡祖耀带她回贵州看看,只远远地看孩子一眼就行,一定随他回来。
胡祖耀很为难,并不答应。女人就天天哭,活也不想干。胡祖耀看着心疼,点头同意。村民知道了,都劝他别傻,说,“你女人这一回去肯定不会再跟你回来了,搞得不好,人家原来的男人还会要你的命!” 胡祖耀又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带女人回去。
出发的时候,女人把这十多年抠省下来的积蓄全部带在身上,对胡祖耀说,这些钱算是给孩子做补偿。胡祖耀同意了。
三天后,胡祖耀一个人回来。其时,母亲已经去世几年了。胡祖耀站在母亲的遗像前,对母亲说:“要怪就怪我的命吧......"
题外话:写完了再看这个练习的要求,故事被我编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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