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闲时,我试图把这些年经历的事情理清楚,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但是翻来覆去几经纠结还是做不到,我像个被水淹了的人,不知道这往事的滔滔巨浪会把我带向何方?
是什么撑着母亲在人世间努力了70年?最早,母亲被解放全中国气势所鼓舞,后来的若干年,她又被解放全人类所激励,再后来,她被孩子们的成长所安慰,孩子们大了,离家远去,她又为孙子们的成长所兴奋。再后来,发现孙子们也不需要她了,她就没有人生目标了。
人没有了目标,就会陷入绝望,她的期望变得模糊了,绝望就渐渐清晰起来。好多人没有对付绝望的力量,他们就抑郁了,抑郁了,距离归零就不远了。
母亲的身体里也住过阿Q吧?需要的时候,阿Q也会出来安慰一下吧,不需要的时候,阿Q便离开,靠着这种精神,母亲一路走过沼泽,走过艰难困苦的岁月。
母亲在六十多岁患了脑梗之后半身不遂了,她的身体一半儿阴一半儿阳了。
母亲全力以赴地跟这不听使唤的一半身体抗争了几年,她改用左手写字,左手吃饭,那只左手从不听使唤到运用自如,母亲继续读书,用左手做读书笔记。
身体的局限导致了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导致了思维方式的改变。自从母亲掉了几颗牙后,她咀嚼的样子和神情越来越像姥姥了。
接着,母亲半身不遂后走路的样子又像极了姥爷,姥姥和姥爷在母亲身上混为一体,留下不同的痕迹。
后来,母亲发现,生命里可以陪伴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姥姥姥爷离世以后,她沉浸在悲伤里缓不过神儿来。
母亲去世前,喜欢我们带她去北京郊区,路上,母亲喜欢从窗户往外看风景,那一刻,她的眼神是欣慰的。
在河边吃过烤鱼后,母亲说她要去洗手间,那个洗手间是室外的老式厕所,母亲起身时,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她扶起来,我当时很吃惊,没想到母亲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步田地。
路上,母亲说,呼吸了这么多新鲜的空气,够用三天的了。
母亲去世那年,我陪她去航天医院看专家,专家斩钉截铁地说:“你妈妈是抑郁症,是老年抑郁症的一种,很多人老了都会这样。”
人活到一定年龄,总会有疾病找上门来。
母亲轻度抑郁症,父亲轻度痴呆症。痴呆症跟抑郁症比是幸福的,忘了事儿,不认识孩子,但至少他的痛苦没有抑郁症那么严重。
那次看病回来,母亲就放弃去医院了。她把金刚经压在枕头底下说,“这是我的镇山石。”
有人说,抑郁症就跟掉进海里似的,什么也抓不着,没着没落的,病情把你的精神放在洗衣机里搅,母亲人生的最后两年里,她拼命地想抓住一些事情,较劲一些事情,或许就是因为精神无处安放。
母亲离开北京的时候,内心已经十分决绝,她要走了,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她不想死在北京,她想死在活了几十年的内蒙,虽然,她憧憬了一生,要在有生之年回到北京。
母亲开始清理东西,她把我给的金戒指和金项链全部归还了,还让我拿来一张信纸,认真地写下每个孩子出生的时辰,又把银行的存款取出来,给几个孩子分了。
愚钝的我竟然没有意识到母亲快要走了。
我们总是老得太快,明白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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