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镇轶事

      Amherst的华人称自己的镇为“安镇”。这可能是最好的中译。通常中文译为“埃默赫斯特”，实际上本地人读时，中间的“h”是不发音的，类似“埃默斯特”。这样说来，倒是“安镇”跳过了发音上的歧义，而且有中文寓意中平和平稳的气象。

      安镇最著名的是艾米莉.狄金森。一个人的光芒不仅可以照亮他（她）所在之地，也可以照亮身后的世代。现在去安镇，当然可以看到有着宏大建筑群的Amherst College，也可以看到充满新英格兰气息的Town Center，但最让安镇赫赫有名的，仍然是在Town Center一隅的狄金森故居。

      狄金森的故居现在是狄金森博物馆。艾米莉.狄金森在这里出生，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此渡过，她在这里养花，写诗，烤面包和姜饼，也在这里终老。狄金森一生未婚，在她故居的几十米开外，是她哥哥的房子，兄妹俩在一处长大，也这样亲近地渡过成年后的岁月。

      狄金森的故居看上去与过去的房子并无太大分别。前门有爱奥尼亚柱，主体两层结构，小部分有三层，可能内部有通向三楼的阁楼或者小房间。现在因疫情原因，故居不对外开放。我们去的时候，在后门处看到寥落的无尽夏，失了夏天的颜色，在风中飘摇。这里的主人，曾是园艺高手，在房子里面，应该有一个温室，据传主人制作干花的工艺也十分了得。狄金森的烘焙也很闻名。据说她曾将自己做好的面包和饼干放在篮子里，从窗口吊下来，送给镇里的居民和朋友。她有一个做姜饼的方子，一直流传到现在。

      Amherst College和狄金森故居之间，只隔着Town Center的几组建筑和一个小小的广场。Amherst College和狄金森家族间渊源颇深，狄金森的祖父就是Amherst College的创始人之一，现在Amherst College的网站上还能找到相关介绍。

      我们去的那个周末，刚好赶上在故居附近的小广场上有当地的市集。市集上卖当地人家里自产的产品，烘焙，水果，果酱，最吸引人的是有两家卖自己手制的干花，不知道这算不算安镇自狄金森开始的传统。我们选了几束干花，其中一束插在一个小小的半圆形木头花盆中，卖家告诉我们这花盆是用苹果木做的，上面铆着的小小铜质牌子，是她丈夫亲手钉上去的。小小一束插花朴拙天真，带着乡野的烂漫气息。还有一束插在桦木做的小花盆中，将桦木中间凿空，插花进去，美丽的花配着桦木斑驳的树皮，像从森林里刚刚采来的鲜花一般。也许这才是安镇本真的样子，有书香，烘焙香，还有四季都可看到的花朵。

    狄金森留下1700多首诗，生前只发表过7首。也许对她来讲，写诗和养花、烘焙一样，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或者，就是生活本身。

      后世总结狄金森的创作史，很难确定她开始写诗的时间。她早期的很多信已经就是诗化的，所以也有人称她的书信是诗体散文。去年看她的传记，其中引用过她上学时写给哥哥的信，确实与一般的书信有很大不同。她有些诗就像卡夫卡的遗作一样未完成，有些有诗句但没题目。人总想做一个有头有尾的作品，其实真正的完整，不过是做一个容器，足够把本真的自己放进去即可。自我的形状，才是这容器应该有的样子。装下了，就完整了。别人看着残缺不全，那只是在别人眼中的意象而已。真正的自我，在无题的诗里，在放面包的篮子里，在干花淡淡的香气里，已经完整无缺。

      安镇不大，三万多人口，却有三所大学。把大学走一遍，几乎就把安镇浏览了一遍。安镇有大片的旷野，旷野中零星地有些房子。旷野的风吹过安镇，如同200多年前吹过新英格兰的土地。这里似乎有些改变，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变过。

      从安镇回来，念头有时又常常会转回去。如果人一定要选一地和一所房子终老，要怎样才可像“安镇”的“安”一样有安顿感呢？要怎样才能像狄金森一样做园艺、烘焙、写无题目的诗一样有“安”在其中呢？

      也许就是很俗的那一句话吧：吾心安处即吾乡。以此送给安镇，这个在感恩节里给了我无数美好意象的小镇。愿它能接纳来自四方的漂泊旅人，愿它将自己不变的安稳送给一代又一代的安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