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篇关于游绍兴的文章,想起我2008年,第一次写关于绍兴的旧文。
翻出来,重温旧事。
“绍兴”这个名称,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它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称呼。因为从大人们的口里说出来,是有点贬义的,那是一种自认为富裕一点点的优越感在里面的。
连带的,“绍兴人”这个称呼也如是。现在老一辈人口里,开玩笑的时候,还会说一句:象个“绍兴人”,或者这样说:“绍搭鬼”,难弄来兮。
这里的方言,“鬼”字发“JU(居)”的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绍兴人不好讲话,不容易沟通、通融,难接近。
我小时,父亲有时帮人家去附近的石料厂运输建筑的石料,当时的交通工具自然是船。于是,事后往往经常会听见父亲讲起遭遇“绍兴船”的一些故事。讲时,“绍兴船”三个字,语气要重些的。
当时我听来似乎总是那么惊心动魄。现在回忆起来,无非是“绍兴船”人多、势众、船快、强悍,本地人都有点惧怕他们三分。
女人们的口吻似乎总是来得要温和些,所以,在我奶奶、外婆、母亲口里,一个经常的词语是:“对江来的”。
这是一句土白话,应该是“江对面来的”,或者说是钱塘江对面的人。绍兴正好在我这个地方的钱塘江对岸。
小时候,大人们还有一句吓唬小孩的常用话——“捅烟囱的来了”。
那时经,常有一些绍兴人来挨家挨户捅烟囱,要的是烟囱里的烟墨。因为这些人的打扮总是戴一顶乌毡帽,穿黑颜色的衣服居多,脸上、手上也总是被烟墨弄得黑黑的,看起来是有点怕人,象个黑无常。我们小孩子看了,更象觉得是天外来客。
虽然只隔了一条钱塘江,许多事情就好象隔了一重天,最明显的是语言。在以前我是听不太懂绍兴方言的。
小时还没有念书时,我常常在外婆家过。某年的年末时,外婆家村坊里某户人家来了一个绍兴的远房亲戚,也是一个孩子,看样子他比我大几岁。
我只记得他趴在桌子上捧着碗拼命地扒饭,看样子真的饿了。 周围围了好多人,都是隔壁邻居等来看热闹的,有好事者便问些你在家吃什么等无聊的话题。
彼时虽然我还小,但是我依旧能听得出问者很希望小孩子能回答些诸如没什么东西吃的话语,然后可供大家一笑,完成一次精神上的满足。
有自认是很有见识的人,学了一句绍兴话来问那小孩:在家“吃甚下(应该发HO的音)饭?”。
这句话的意思是--用什么下饭,吃什么小菜。
当时周遭人群那戏谑的笑声以及看稀奇神态,我很不喜欢。当然,那些村民本就无什么恶意,不过是一种很村的习俗罢了。
但是一直到现在,偶尔回忆起这件事,依旧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这便是我最早学会的第一句绍兴话。
但是绍兴话的语调很生硬,总觉得很突兀。所谓:宁听宁波人吵架,也不听绍兴人讲话。
我第一次去绍兴,大概是九十年代某个夏季的样子,去一个印染厂有公干。
坐的火车去,且是慢车,到了绍兴已经是晚上,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想想又觉得无聊,遂又上街,按着地图上标识为黄颜色的最繁华街道走。
因为是晚上,且好象是台风季节的样子,刚雨后,街上人影稀少,灯影憧憧。一直看到那个石牌坊,才记起课文里讲到的秋瑾女士就义的地方,也还记起了鲁迅小说里关于人血馒头、关于侩子手杀人的菜市口。于是在附近的一个水果摊买一串葡萄匆匆回旅店。
据说绍兴有三缸——染缸,酒缸,酱缸。
因为工作的关系,当时我最熟悉的莫过是染缸了,绍兴的染色,在江浙一带的纺织服装业里是很有名的。
酒缸就更不用说,现在我最喜欢喝的,便是绍兴的黄酒。 感觉里去绍兴第一次最惬意的饮酒是和我师傅俩。
那晚我们住在绍兴最中心地带的一个宾馆,具体名字我已经记不得,旁边就是现在旅游者要坐坐乌棚船,河道里游一段的地方。
我们去的是一个小馆子,那时的旅游者也不象现在那样多,晚上街上人员大都也是本地人。
我和师傅俩,一人一瓶会稽山黄酒。下酒菜已经忘记,但是一定是比较丰盛的,因为不用掏自家的钱,可以公家报销。
感觉很世俗,也有很优游的满足。
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上周作人的散文, 否则的话,或许这样的饮酒让我会有更散淡的心境。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倒是经常去绍兴,但是几乎没有多少心情和时间来好好看一看这个很江南的城市。
虽然后来我一个人也趁空隙的时候,游了鲁迅先生的百草园,还有三味书屋,但都没有留下太深刻的记忆。
惟只记得有一回买了许多各种口味的绍兴香糕。
南方人喜吃米做的糕点,这个香糕在我小时候,应该是比较难得吃到的上等零食,也真的是如其名,很香。
那时刚谈恋爱,买了许多,各种口味,以博孩子妈妈开心,但她好象反应一般。
后来我想想,大概是我喜欢和惊喜的,只是我小时候的美好记忆。而这些于她来说,则是根本不搭界的两回事,毫无半点感觉。
两千年的时候,又有一回重游绍兴的机会。
有一个当地的朋友陪同,我们晚上在咸亨酒店吃的晚饭,喝了多少酒已经忘记。饭毕后,则是去了另一个景点,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后来几年炒得很火,就是有很多桂花树的地方,据说是有最最大最最古老的桂花树,那是一片桂林。
但是去的时候天还热,桂花还未开,且又是晚上,故并未给我留太深的印象,只觉得象在一片香樟树林里走了一回。
倒是那个咸亨酒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印象最深的则依旧是里面的坛装的太雕酒。
平生第一次尝到太雕。真是很甜、很糯、很醇。
2007年,我陪一个朋友去绍兴。那是真的是特地去游玩了。
我们也坐了船在水里优哉优哉,逛了里面很市井的街道,自然少不了去咸亨酒店喝太雕了。
朋友也说那太雕好喝,添了好多碗,真的很好喝。
喜欢上周作人的文章后,对周笔下谈到的一些小镇感兴趣。
前几天去柯桥,想到安昌镇就在附近,没吃中饭,就去了。
在安昌那条老街尽头的一个小馆子吃的中饭。馆子很简陋,老板看起来也很土,挽着裤腿,脚趾上套双拖鞋,象个刚从田头农事回来的乡汉。
点了一盘油沸小鱼、腊场、臭豆腐、茄子、霉干菜炒刀豆,在店门外的廊道下慢慢吃。
旁边是河道,对面有酱园,白墙壁上有大大的酱园的字号,角落还整齐地码着坛子,码得很高。 于是平常的东西就成了有趣的风景。
老板问我吃什么酒,我说黄酒,于是他很热情地推荐了此地的“嫩酒”。
“嫩酒”是此地的方言,其实叫“稚酒”,“稚”的意思里有“嫩”的意思,这样的叫法,倒也实在土白得并无不可。
绍兴老酒向来以“老”著称,而稚酒是在绍兴酒工艺基础上进行创新,特点是鲜嫩爽口,有黄酒之韵味,葡酒之风格。
其实该酒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早在一千多年前苏东坡就有《稚酒赋》赞美稚酒:
“南方酿酒,未大熟,取其膏液,谓之酒子,率得十一。既熟,则反之醅中……宁其醅之漓,以蕲予一醉。此意岂可忘哉,乃为赋之。”
吃完一瓶“稚酒”,老板还在里面炒菜,我也不招呼他,径自跑到曲尺形的柜台边,趴上去,探身自己去拿。
我想我这个姿势比孔乙己的“温一碗酒,来一碟茴香豆,便排出八文大钱”要来得乡村和狼狈得多了。
安昌出名是因为安昌出师爷,我对师爷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了解。参观了师爷馆,只是对里面的房屋建筑的格局有无限的向往。
花了十元钱,又坐了一回船,那是因为便宜,只要十元钱。
河道里的水面上有许多漂浮物,有点脏,我一点都没有喜欢的感觉,且这样的小船,我自小就很会划。
因为喝了酒,有点熏熏的,没有坐在船舱里横着的木板上,直接躺在船底板上,胳膊肘倒是撑在了这块木板上。
背后是划船的小木桨击水的哗哗声,躺着的时候,头顶上的阳光有些眩目,酒后有点熏熏的口渴,稀少的游客三三两两。
那一刻,是有一点点无聊的寂寞的。
2008年/5月/20日
附:
那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这家店还在不在?当年我吃饭的时候,老板家初中生女儿刚中午放学,骑了自行车回家吃饭。
老板正烧好了菜等她,看到女儿进门,语气、神情一脸的呵护宠爱。那张照片里就是老板在旁边看着女儿吃饭,女儿边吃边笑着和父亲说一些学校的趣事。
我在外面也听得真切。
好想找个时间旧地重游,依旧找找这家小店,再去吃一次“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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