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梄山节考》1983年上映,导演今村昌平
之一 生存法则
看完电影着实混乱了一阵,这种冷冰冰的感受和读完《1984》时一样,周而复始,没有出口。
混乱源自电影情节和现代人所有认知的差异,我们觉得父母辛劳需要颐养天年,婴儿需要悉心呵护,因饥饿而偷食的人罪不至死,跟异性上床是需要爱情的......但这些是基于人类近现代文明的认知。
中国的传统伦理中,孝顺为百善之首,二十四孝的故事里有一个“埋儿救母”的典故,因为家中贫困,俩夫妇为了节省口粮养老母亲,决定将新生的儿子活埋,当然后来孝心感动天地他们挖到了一坛金子,儿子也不用死了。这个观念(即孝道为先,观念没错但二十四孝的故事也够残忍的)的出现是在儒家文化统领中国之后,那么在普世的伦理道德出现之前呢?一切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就像为了保证有充足的营养养育下一代,雄螳螂在完成交配后会被雌螳螂吃掉;就像蜜蜂族群里,数量占绝大多数的工蜂没有生殖权,劳作一生为了供养蜂王维持种族的延续。原始状态下的人类也不例外——生存和繁衍是第一位的,是高于一切的法则,导演在电影中穿插了大量自然界动物的镜头,也是在隐喻人类的自然性。那么这个法则之下,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再残酷和缺乏人性的行为,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后果。
然而人类毕竟不同于动物,人的情感并未淹没在这蛮荒的黑暗中。像是暗夜的花火,瞬息闪亮又熄灭,虽远不足以照破黑暗,却是珍贵的温柔和安慰。像是辰平的父亲,不愿意送母亲上山而逃避;像是阿玲婆,明明已经很穷还是抱养了被遗弃的利助;像是辰平,送完母亲却又折回,大雪纷飞里遥遥的问一句“娘,很冷吧?”
之二 阿玲婆
阿玲婆,六十九岁了,除了背有些驼,耳聪目明身体棒棒,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放到现在兴许能活到一百岁;阿玲婆,并非只有善心,为了维持家中的稳定,她可以面不改色的送孙媳妇走上死路。
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看她,看她背着手,满怀心事,弯腰驼背的行走在乡间树荫下一路嘟嘟囔囔,想起我奶奶。奶奶七十多就驼了背,背着手走得很快,过年了是她站到老家的院门外接我们,小小个头麻利地忙里忙外,过完年也是她站到那里送我们,车子开了老远,还见她费力的张望。奶奶在八十三岁那年打完一场麻将再也没有醒来,我有时候会梦见她。
东方社会里,在男性长者去世的情况下,年长的女性常充当家族里的主心骨,如佘太君、孝庄皇后。阿玲婆也是这样,勤劳的,狡黠的,坚韧的,包容的,将生命力一点一滴奉献给下一代。在上山之前,她敲掉自己的牙齿假装衰老,她将独家捕鱼技巧教给新来的媳妇,她谋划着给次子尝尝女人的味道,她早早起床劳作,在下雪前种下庄稼;在上山途中,辰平几度的犹豫和不忍,阿玲婆只淡然的拍拍他的肩膀——她的事情已经做完,她心无他念。
之三 生有涯
我在少年时对死亡的观感一直只有恐惧。后来看井上雄彦的漫画《宫本武藏》,里面有个高手时常梦见自己死后的情景,他的身体落在一个幽静的深谷里,逐渐腐坏成白骨,然后从白骨里生出繁茂的草木,我看了很多遍,觉得这种死亡一点也不恐怖,像圣经里说的“尘归尘,土归土”,有种奇异的安宁。
阿玲婆最后的画面就是安宁的。
梄山顶其实就是葬身之处了,白骨森森,乌鸦环绕,生死场。辰平不舍,抱着母亲落下泪来,阿玲婆却始终平静和坚决,有人评论说这是因为信仰,我觉得她未必相信上山是为了给山神献祭,她是看淡了生死的界限,所以她说和死去的阿松可以在山上见,她对着 因恐惧被送上山而逃出来的老爷子说没事没事,我们在山上再见啊。不是不留恋生命,而是别无选择,像辰平悟到的:“再过二十五年,我也要上山了,那之后再二十五年,我的儿子介左吉也该上山了。”一代代,谁都逃脱不了,既然非此不可,便安心的接受,所以她坐在草席上静静合掌,大雪覆盖下来,把她和天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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