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流传胡适先生的一句话-----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查阅了一些资料,原来是胡适先生论述詹姆士的实在论哲学思想时说的,其原话为:“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从上述这一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到本是讨论“实在”的,且说明是“女孩子”。到如今,从实在转变为历史,从女孩子变为小姑娘。其中意味已经完全物我两非了。
当然我们得承认,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来书写,不过历史书写往往不是由一家之言来决定的。历史、历史学、历史学家都是历史时间线上的产物。对于人类来讲,结绳记事可能是最早的历史记述的方法。在文字风行之后,历史记述就已经不再是文字的事情了。
陈舜臣先生的《中国历史风云录》(理想国版)一书的封面上有这样两行文字说明:
日本史家复眼神视角下的中国通史
五千年的荣光与黯淡只取一瓢饮
如果单从这两句话来认识陈舜臣先生对于中国通史的写作可能需要全书阅读之完后才能体会所讲的“复眼视角”。也正因此种视角在前,荣光及暗淡才愈发清晰起来。有关中国历史的书写不乏其人,但缺乏的却是独特的视角和笔锋。这一点也让想起在2018年出版的《讲谈社中国历史》和宫崎市定先生有关中国历史的著述。
我现在还记得在宫崎市定讲述中国历史的著述中,从上古时代到秦所用的篇幅不过区区三十余页而已,简洁明快,单单从这种讲述方法上来看就让人印象深刻。往往一段讲述完成完成之后用一两话来做总结陈词,点睛画目。一旦适应此种历史讲述方式方式,历史会呈现出另外一种风味出来。历史讲述不再是拖沓和纠缠,而是快刀劈下乱麻解。当然这种历史讲述方式自有宫崎市定的风格在,但其风格却是另一种参照。
陈舜臣先生有关中国历史的讲述也有宫崎市定先生类似的风格,那就是绝不纠缠。而不纠缠的前提在于对于历史理解的深度和解读。我们阅读历史是知晓过往,还是在于认识当下决定了对于历史撷取的方式。从严谨的角度来说,所有的历史书写都是为“当下”而应运而生。历史记述的内容看上去是一堆死物,但对于当下而言却鲜活无比。我们阅读历史如果是将“复盘”和“还原”作为初衷和动机的话,那就无异于缘木求鱼。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时间线只有一个方向。而历史记述作为“因何发生”与“为何发生”或许才是对“当下”而言最有价值的部分。而历史讲述对于“因”和“果”的连续性呈现才是最考究历史学家的地方吧!
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历史记述的极大热情造就了今日之中国。但就从视角与视野来考量中国历史的是书写时,类似讲谈社、宫崎市定和陈舜臣先生的努力,不可不谓是一种我们正需要的内容。在某种程度来看,对于中国的理解,来自日本的大家学者并不肤浅。而我们对于自己历史的认识,反而更需要来自不同的观察。
历史从来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毕竟在中国历史记述的传统中,董狐直笔的态度从来不曾离场。相比董狐的行事,我更喜欢《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述的这一段故事:
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这一段文字中,可能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就是“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这一尾声。前赴后继。但”南史氏“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群体了。这个群体所表达的除了记述之外,还有用文字构建起来的判断。
中国历史的复杂性不仅仅是由时间和内容构筑的,也同时也是人为构筑的。如此漫长和交织的历史,“因”与“果”的前后衔接往往界限不明,边界不清。其动机、缘起、影响也实难一言道尽。而陈舜臣在《中国历史风云录》中所采用的讲述方式,是以“解谜”的话头开始参起的。此端一旦开启,引人入胜的本事就要全部依赖作者的手段了。而在“谜题"的设置上,凭借的就是作者的视角和视野了。在“复眼”之下,细枝末节的轻微被谨慎的放大起来。历史演绎中的滔天巨浪都是遥远的回忆,每一个人对于历史的感受不会脱离”当下"的经验,而对那些细究微波细澜的娓娓道来,或许更能让我们感受巨浪的前尘往事。一瓢而饮可能对于读者而言,是最直接和易碰撞的交汇吧!
陈舜臣对于历史讲述中的“推理”使用,是基于历史资料的再分析和历史进程的再演化,用“谜题”的设置来推演结论的生成。历史学家讲述历史的方法不能仅仅在“还原”上兜兜转转,相反,远距离的观看或许对于我们认识历史更有直观的效果。
也许,也只有当我们读完陈舜臣的历史著述,才会对所谓的“复眼视角”有更为具体的判断。历史著述,除了有“怎么写”的难题之外,还有“怎么读”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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