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在傍晚时分散步到附近的公园。那里有一条小溪，自然也就有一座小桥。我便会斜靠在桥上看稀少的路人。
更多时候，我愿意惬意地闭上眼睛，冥想。
我知道在八点零五分，会有一个小姑娘停留在溪边，脱去她的帆布鞋，将脚伸入清凉的溪水里。即使在冬天也不例外。
这时候，我就走到小溪的另一边，静静望着她，像是在回望自己的童年，乃至全部的过去。
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刚刚毕业刚刚加入上班族的行列。按同事的话说，完全不能算是年纪大。却是总有一股沧桑感。自己回忆起过去，脑子里一下子反映出来是夕阳的余晖，穿过行道树，投射在眼里。而不是一串一串、接连不断的故事，从思绪里飘来，然后在记忆里翻江倒海。
我没有什么故事，有点故事也都是那么平静与舒缓，就像这河流。
八点一十五分。小姑娘大概瞧见对岸有一个陌生的黑影，或者是不再想在溪水里荡漾小脚了。于是站起身，只在对面来来回回踱步，也并不急于离开。
谁也不是没有故事的小女孩。忽然我察觉出，她似乎有话想要说，想要对我说。
夜晚带来凛冽的寒风，冻得我有些瑟瑟发抖。可是我发现她穿得更为单薄，高中的那种秋季校服，怎么能抵挡这样一个寒夜。
快回家去吧，我在心里盼望她离开，同时又想要听一听她的故事。
即使没有机会听，看看也好。
我能够知晓，在七点二十经过小溪的那对夫妻，常常吵架。不是因为我观察有多仔细，我只是见到他们从我边上走过的七十三次中，有十八次是一前一后隔着距离走着，有九次就直接在路上吵起来。
还有被我称作三姑娘的那位姑娘，在六点五十分左右骑着自行车呼哧一下与我擦肩而过。我称她作三姑娘，只是因为她每天都是穿着一件大大的“三”在身上，前面是白底黑字，后面是黑底白字，从未见过第二件这样的衣服。
总是皱着眉匆匆走过的男人，低着头慢慢踱步的少年和活蹦乱跳的一群孩子，只有那个少年瞧见了地上的一枚硬币。但他只捡过第一个，后来的都没有捡过，即使是换成了二十元纸币。最后钱被一个二十几岁姑娘捡走。她先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捡起钱，塞进口袋，再加快脚步，离开。
从应聘成功到公司上班，然后租到现在这间小屋，晚饭过后四处转悠，最后习惯来这公园散步，有两个多月了。在这两个多月里，我找到了几个坐标，譬如三姑娘，只有等到她从我边上骑过去，我才放心的继续朝小桥那走去。三姑娘几乎把误差都控制五分钟内，也就是六点四十五到六点五十五，如果五十五分还没等到她，我就只好离开这个路口，好为了不错过那对准时的夫妻。幸而在七十几天里，只有五次出现过这种情况。
很多人就在这路上进入我的视野，再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可能唯有那么一次，也可能还会有不少次。只是我的坐标只有，三姑娘、常吵架的夫妻、踱步的少年。噢，对了，还有眼前这个姑娘。
她已经拾起帆布鞋，拿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入水中，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今天与以往不同，之前她都是穿上鞋子从我的视野里跑开，今天她竟然打算接近我，真的是要和我说些什么才肯罢休。
我猜，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可是有什么特别呢，清晨一觉醒来，关上还没有响起的闹钟，起来吃早餐，接着去上班，午饭，继续下午班，之后回家吃晚饭，与往常一样。除了工作上的事，基本上一天不怎么讲话。曾经有人跟我说，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观察别人身上，我当时回答，我还观察自己，观察我所能看到的全部。
我并不是不想讲话，然而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简直全无兴趣。我宁愿喊住那个少年，和他聊关于梦想、关于选择、关于学业等等等等，甚至是地上爬的蚂蚁、天上的鸟儿，还有远处的山峰。聊到他的母亲，他所见识的人，他为什么只捡了那么一次一元钱。完全偏杂的话题，直到他慌张地说，不聊了，还要上晚自习。
是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第一次我与那少年对话。所以，这个姑娘要和我说话了么。
她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视了两秒，又移开视线，也是低着头，似乎把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我看着，她放下鞋子穿好，两只手攥在一起做了下小动作，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停顿了一下，抓住我的手，将巧克力压在我的手掌上，然后小声说，这是我等你走后，把您每天丢在地上的，还没被人捡走的一元钱，积累起来，买的。我能让您，帮我把它，送给周牧吗？
周牧？谁？我注意到她称呼上的转变，应该是为了表示尊重吧。
就是，你晚上，跟他在桥上说了很长话的人。
那个少年？
嗯，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我真的，没有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哪有什么对与不对，我答应你了。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家吧，明天告诉你结果。
不用，我会看到的。
呃，对，那就行。我看着她仰起的面庞，眼神里充满纯真与希望。
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嗯，再见。
我忽然想起，那个叫周牧的少年，并没有唤我叫什么。或许他会叫我哥哥，或许也是叔叔，或许正如同我年少时，为了避免自己称呼别人的尴尬，选择不喊。这么说来，他和我很像。
糟了，我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牧应该知道，会是谁送他，我侥幸地这样想着，看向对岸站立了很久。
然后我睁开眼，天还没有完全黑。从桥上看，公园很寂静，城市里华灯初上。我等的人还没来，巧克力拿在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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