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说了声:“哥们儿,先走一步”,便搬出了宿舍。一时间,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孤独感袭上心头,于是下决心要尽快搬出单身宿舍,但此目标一直没有实现……
想起来时光过得真快。
数年前,从学校分配到单位报到时,单位没有房子,我只能住旅馆。住旅馆里,一屋子住了四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工作在不同的单位,房钥匙也是由服务员“执掌”,所以,虽然在旅馆住了好长时间,但始终没有“稳定”感,总觉得像住在别人的家一样,行李卷——几箱子书也就一直没有打开。
后来总算搬进了单身宿舍,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失望——宿舍的钥匙仍由服务员掌管。开始时极不习惯,离开宿舍时不锁门怕遭偷,锁上门又得不停地找服务员开门。后来还是慢慢适应了,叫服务员的方式也由跑到服务室去请变成了“大众化”的方式:在自己宿舍门口一站,大喊几声“开门”,服务员便提了一串钥匙循声而至。
初进宿舍,铺好床,我就像在学校里一样将几箱子书一字排到床上靠墙处,不几日便有客人造访。他们先是惊诧于书竟有如此之多,接着手便伸到书脊上,将他们认为是“好书”的抽出来,一一翻阅。走的时候,一般都要说一声“这几本我随便翻阅一下”后便将其中几本带走了。开始时我并不在意,可后来我发现借书者大多如刘备借荆州,便采取了断然措施——将书再装进纸箱藏于床下,同时想些办法委婉地将别人借走的书索回——这方面虽然在不“得罪”借书人的前提下了做了不少努力,但收效甚微。斜对门的张生别人都说他爱书如命,但他恰好忽略了我也视书如命。他一人借走几本书就使我几套名著成为“残本”。一日我忍无可忍,便登门索要,不料他人不在。坐到他床上见他床上一堆书之上留一字条:“床主人不在时,勿翻看床上书”。再一看他那一堆书里竟夹杂有我的十余本书,心头徒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将其字条中的“敬”和“勿”分别改为“警”和“匆”后,从他的那堆书中挑出我的拿回宿舍。次日相见,他并无歉疚意,只是说:“我看完了马上还。”说着又跟着我进了我宿舍,眼睛直勾勾地在床上扫了几下,急问:“书呢?你的书呢?”在他再三表示看完了就还之后,我还是让他钻到床底下挑走了他想看的书。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履行诺言,他拿走的书后来仍是我讨回的。
舍友也是位“读书爱好者”,只不过是典型的叶公好龙型。他将书从我床上搬到他的床上,“读书”过程就完成了。而且“搬”得很勤,特别是在他谈对象时,我的“大部头”他都要搬到他床上。不过跟他讨回书倒很省事,只需将他堆到他床上的书再搬回我床上,花不了几分钟。
按单位老规矩,隔些日子,服务员便成群结队地检查卫生,不合格就扣工资。初进宿舍时,舍友十分勤快,每天都要拖地。可是没过多长时间,舍友“原形毕露”,袜子脏了就往褥子下一压,再换一双新的,床单脏了翻个个或将特脏的地方换到靠墙的地方。衣服也是一堆一堆泡到脸盆里完事,泡臭了就端到水房冲一下,换些新水再泡上。我说他这是养鱼而不是洗衣服,他却说他是利用了“细菌飘洗法”降低洗衣强度。一到检查卫生的时间,他总是急急找来一堆报纸。将脏衣服脏东西一一盖上,蒙混过关。
吃了一段时间的食堂饭后,实在吃不下去了,就支了一煤油炉子,和舍友合作做饭。开始时,彼此兴致都高,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些厌倦了,常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做了饭锅也懒得洗,以致锅里常常长出满锅毛毛。楼上小贾没有炉具,老来“蹭饭”,而且来的往往“不是时候”,我和舍友快做好时,他在楼道那头远远地喊一声“哎哟,我碰巧没有吃”便出现了。菜快炒好的时候他来了就说“我再去买几个馒头”;下挂面时,他来了就说“多下一点”。我们建议他到外头去吃个牛肉面再来,他支吾着钻进屋子里,筷子伸到桌子上的菜里。他老说“就尝尝”,可常常是没“尝”几下菜碟子底就朝天了。我们给他讲吃快了对自己身体不利,他总说这个尺度他自己最清楚。后来隔壁的小吕又加进了“蹭饭”队伍。一下班小吕和小贾便早早地在门口等着。这样,虽然我们两位“主人”不想做饭,但常常在他们的鼓动下不得不做。小吕做得一手好的“掐面片”,“刀功”也好。他说我切的土豆丝为“土豆柱子”,掐的面片为“裤腰带”,故而经常不让我做。这其实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每次做饭时,将水一打好,我的所有任务就完成。有时一个人闲呆着,他们几个在那儿忙乎,心里过意不去,凑过去帮个忙,他们几个总批评我手艺没有长进。如此数次,我便不再参手。一个人躺在床上,吼上几句秦腔,等他们把菜端上来“先尝为快”,同时夸一下他们的手艺如何之好。当然遇上好吃的“尝”掉一大半也不是没有的事。
好景不长,小吕找了对象后,将手艺全用在给对象“献殷勤”上了。后来,小贾也对上了象,我不得不亲自下厨了,或者和舍友一起到做饭的熟人那儿“打游击”。再后来,舍友也跟女性有了目的比较明确的来往。开始时,总有不少女士找他。他在这个时候也便十分勤快,将地拖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拖出了什么乐趣还是边拖边想事,总之像上瘾了。有时非得我提醒他不要将地板拖破了,他才肯罢手。从来不叠被子的他也将被子叠得快能切西瓜了。只要有女士上门,舍友便十分慷慨,总要买一大堆好吃的或娃哈哈之类的东西。没有吃多少他便请女士去吃饭,当然顺便也要将我请上。虽然从内心讲我非常想去,但又觉得我去了与他们不方便,像电灯泡,可一看他在女友面前表现确实是真心邀请,也便去了。当然吃的不是家常便饭。那阵子我常常盼着有女士来找他。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找他的女士日渐稀少,舍友情绪也日渐低落,一回宿舍便闷头睡觉或是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抽烟,或者在纸上没完没了地写着什么——大约是情书,或者拿出个吉他吭哧吭哧地砸个没完。他曾经说他参加过什么吉他大奖赛,我看他这水平恐怕连报名的资格也没有取得。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只好耐着性子听。有时他问感觉什么样,我便说我不懂吉他,可能耳朵听吉他的耐性还没有形成。弹着弹着他常情不自禁地叹一声气:“女人是骗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指的是女人骗了他的钱还是感情,只是点头称是。那段时间门外传来女人高跟鞋声他都要发愣。那年的冬季舍友终于找到了情人。开始时为了给他们提供场所,我常常得从事“户外活动”——要么到别人的宿舍东拉西扯地聊天,要么在找不熟人时骑单车绕国道“飞行”。在大冷天骑车出去确实不是滋味。有天晚上在冰冻的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之后我想:他们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却闷在屋内,便下决心不再给他们提供场所。可好,他们已进入另一个阶段。舍友常常带着女友外出,宿舍里一般只有我一人。找舍友的人等到午夜12点时仍不见舍友身影总问我他们上哪儿去了。这我不知道,也不便于问舍。舍友早出晚归或不归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搬出单身宿舍。
舍友搬出宿舍那阵子,对门搬过来一小伙,后来得知他叫宝宝,属于满脸阶级斗争的那种,可是整天歌不离口,无论走路、洗菜、蹲厕所,总是唱个不停。他会唱的不过都是些时过髦了的歌曲,而且往往就会那么几句,什么“寂寞的我在风雨后”、“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一唱到高音处,便换成“破声唱法”,或者突然停下来等一会,滑过高音又唱出下一句来。我虽不会听歌,但总觉得他的嗓子的差池,跟我不相上下。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居然拉起了二胡。我门上的缝子很宽,就塞了好多纸在里头,可无论怎么塞,也堵不住那呜呜咽咽、咿咿呀呀的二胡声。那哪儿是二胡声,说是杀鸡声吧,那被杀的鸡也是嗓门非常差的那种。一天晚上,我情绪不好,实在忍受不了他二胡的折磨,思考再三,便壮着胆敲开了他的门。只见他坐在床上,摇头晃脑,闭着眼睛,十分投入的样子。床对面一齐坐了三个女孩,样子像是在欣赏。见我进来,她们屁股稍稍挪了一下,让出了一点地方让我坐,我没有坐。看见那场景,我的气一时又发不出来。他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我进门,只顾拉自己的,一曲终了后,才睁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身子,突然微笑着问我:“你也喜欢二胡?”我一下被他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才解气,思虑再三,总是找不到好词,最后说:“不敢喜欢……”他打断了我:“我也不怎么会拉……其实从小就学二胡,拉了好多年啦……”“听不出来,可能是二胡的质量太差吧!”我打断了他的话。一女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女孩推了旁边另一女孩一下,说:“我怎么听不懂他的话?”宝宝大概听出了我的话外音,自我解嘲说:“刚拉的是二泉映月,很难拉的。”“像半泉映月。”说完后我转身走出了宝宝宿舍。“不送了,改日拜访你。”身后传来宝宝的喊声。本想把他的房门狠狠拉上,但没敢,因为他长得十分粗壮,万一他失去理智,我肯定要吃亏,何况他面前有三位女士——书上说男人在女人面前失去理智的概率很高。门外再没有传来二胡声。那晚我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下班后,刚回到宿舍,传来一阵很温柔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宝宝,手里提着四瓶啤酒。“不欢迎吗?”他咧开嘴笑了笑。我问:“有事吗?”“没事就不能来吗?”他说着已经走进了屋。有酒做润滑剂,没多久我们便谈得十分投入。我问宝宝:“怎么老跟小说中的人一样?”他先是摇摇头,接着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像被迫在观看很不吸引人的五十集电视连续剧,剧中还插满了广告.
自那次长谈后,宝宝老来找我谈心。大概在他看来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于是他将自己的不幸在叹息声中讲了一遍又一遍,像祥林嫂。后来我干脆带他出去打台球。打台球他打不过我。如果开始时我讲最后对半付钱,他打的还可以,如果我说谁输谁掏钱,他便变得更为严肃,但往往是他输得更快。偶尔赢上一把,也装作不动声色,其实他嘴角的肌肉已传递出内心的喜悦。如果开始时我们商定谁输了不仅要付台球费,而且还要请客吃饭,那他自始至终便一言不发。打完台球朝饭馆里走的时候,几乎面带哭相。这时候如果我说今天我请客,他脸上的肌肉便突然舒展了,常常会附上一句:“打台球其实是一种享受。”然后谈一些他曾经和某某人打台球的时候几乎一杆子全收了之类的话。
一年后,宝宝突然说他找到了对象。我不太相信,心想你找到对象时我的小孩都上学了。后来我发现他确实找上了。找的是那次我在大街上看到踢宝宝一脚的那个女的——不知是“示爱”的一脚还是“示恨”的一脚,反正是狠狠的一脚。不到两月,宝宝便搬出了单身宿舍。他走的时候将一个旧闹钟送给我,十分认真地说:“你睡觉死,这闹钟很响。”没过多久,他的闹钟就不闹了。早上起来,我得先叫醒它——拨它一下,它才闹起来。
宝宝结婚后,也偶尔来宿舍串串门,就像小吕、小贾等人一样,来了就叼上一支烟,还深有感触地说一些“做单身真好,一结婚就完了”、“做单身起码休息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之类的话。坐不了几分钟便急急起身说:“走啦,媳妇一人在家。”生怕媳妇叫狼叼走了一样着急。
除了张生,很少再有人来跟我聊天。楼上新住进来的都不认识。张生仍旧来借书,而且在我买了水果、三泡台时来得分外勤。服务员说单身楼上数我和张生年龄最大,属几朝元老,还说我应该找个对象了,我想也是。好一阵子不见张生面了,我想,他大概也是“对上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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