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27老咸鱼
一
“老板，给我来份牛肉炒饭。”单太淳打了个哈欠，低着头，站在小吃摊边上，地上的污水，倒映着城市上空的一轮弯月。
“美女，你说啥？没听清？”小吃摊烟雾缭绕，摊主，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单太淳，手里的铲子，麻利地将一串串里脊肉，卸到窜着热气的铁板上。
“我不是美女，我是男的，我说，给我来个炒饭！”单太淳说完，右手沿着额头，往后捋了捋头发，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橡皮筋，揪着发根扎出了一条马尾辫。
“额，帅哥，不……不好意思啊！马上，马上，稍等。”摊主这才辨别出，眼前这位穿着红衣，面庞白皙的客人，是位留着长发的帅哥，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憨憨一笑，便埋头翻炒起来。
单太淳并非故意留的长发，他也并不喜欢这样，只是他单身宅太久，不愿打理罢了。
也是，一个人住，一个人吃喝，又没人关注，形象不好又能怎样呢？
“您是艺术家吗？”
“嗯？”单太淳寻声转过头，一条大个儿的金色拉布拉多，四肢撑开，袒露着肚子，竖在他面前，正伸着舌头，大喘着粗气。
“幻觉？”单太淳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儿，长时间在房里对着电脑，他的视力已大不如从前。
“哦呜……”大狗的叫声很凄惨，不停地挣扎，大狗前肢下面是一双纤细的，涂着五颜六色指甲油的手。
“你头发挺有型的。”
单太淳抬起头，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去，终于看到了说话人的样子，一位浓眉大眼的长发少女，她朝单太淳抛了个媚眼，然后便坏笑着，嘟起红唇朝大狗吻去。
“哦呜……”大狗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吻，挣扎得厉害，少女一下没抱住，大狗一屁股坐地上了，居然边嚎边往单太淳脚底下缩。
“我们有缘唉！它喜欢你哦！”少女侧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半边脸，在小吃摊微光照耀下，显得异常迷人。
“嗯！”单太淳已经记不清，上次跟女人讲话是什么时候了，他有点尴尬，还有点紧张。
“哟，美女，来了。”摊主看起来认识长发少女。
“来了，老规矩吧！”
“好嘞，牛肉炒饭一份，真巧，美女，帅哥一样，那我就一起炒了，手头还有几份炒面，弄完马上给你们炒！”
“那麻烦王师傅了！”长发美女说完，便蹲下来寻找拉布拉多。
她的声音甜甜酥酥的，像一道电流麻到单太淳的心坎，勾起了他想跟女人交流的欲望。他连忙蹲下身，挪开位置，左手抚摸着拉布拉多，右手则轻拍它的屁股，嘴里发出“啧啧”的呼唤，他想让这只大狗重新回到少女的怀抱，借此来搭讪一番。
“呀！谢谢你啦！帅哥！你也住附近吗？没见过你呀！”长发美女用项圈拴住了大狗的脖子，等它安静下来之后，对着眼前的单太淳莞尔一笑。
“哦，我住附近，那边的桃园小区。”单太淳突然来了精神，手指着身后的地方，此时，马路上出奇得安静。
“桃园啊！离这里才五六百米啊！以后常来，我老王给你打折。”王师傅擦了擦汗，铲子触碰铁板发出有规律的“咔擦”声。
“那感情好啊！有空也来我理发店里坐坐！帅哥，你不但长得帅，眉清目秀的，还喜欢狗狗，一看就是暖男型的，你来我店里，要是我不在，就说甜姐让来的，保证给你弄个当下最潮的发型。”长发美女边说边凑到单太淳的身边，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直往他鼻孔里钻。
单太淳感受到了少女眼神中的魅惑，身体刹那间抖了个激灵，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二
“哎呦，不好啦！城管来啦！”王师傅突然关掉小吃摊的灯，猛得推起小吃车，“帅哥，美女，不好意思啦！来，搭把手，赶紧帮个忙！”
“来，帅哥，一起帮个忙，王师傅，到里头去吧！”长发少女拉起狗链，扯了扯单太淳的衣角。
“嗯……好的……来！”单太淳这才清醒过来。
三人齐力，迅速地将小吃车推进了少女所指的“里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和刚才那条无声的大街情形截然相反，而王师傅所说的城管也并没有跟过来，他们只是追到这条街的入口处，便像急刹车一样，停了下来，朝这边望了几眼便悻悻离开了。
“他们不跟过来了吗？”单太淳有点好奇。
“他们不会过来的，放心！”王师傅熟练地停好小吃摊，煤气罐打开，有重新有节奏的翻炒起来，刚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敢过来吗？哼！”长发美女两手臂交叉在胸前，紧拉狗链，反应激烈，但是转头朝向单太淳时，则分外柔情，“帅哥，来都来了，要不里面坐坐？”
“可以的，小伙子，美女手艺可以的哦！她的店就在你旁边，正好把你头发打理打理。”王师傅咧着嘴，低头笑笑。
“我……”寂寞如雪，单太淳突然有点害羞，白皙的脸颊上呈现出一抹粉红，在理发店旋转三色灯的照耀下，分外明显。
“哟，还害羞！跟甜姐进来，跟姐客气啥！”少女拉着单太淳的衣角，将他拽进了理发店，跟他一起的，还有那只四肢趴着，死死抓着地面，却无法挣脱狗链，只能被动前行的拉布拉多大狗。
“到里面来吧！大厅冷！”甜姐捂了捂单太淳的手。一股暖流猛地蹿进单太淳的身体里，从头到脚，这对于单身多年的宅男来说，简直是神的安慰。
他激动不已，“甜姐，我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懂，我早看出来了，跟我来吧，到里面来。”甜姐就像一块磁铁，在吸引着单太淳这颗孤独寂寞的石头。
“你给我老实待着！去大厅看门！”甜姐对着大狗吼了一声，这条拉布拉多，只好乖乖缩到了大厅沙发后面。
“来，帅哥，坐下，我马上就来给你做头发！”甜姐朝着单太淳眨了下眼睛，他差点没站稳，还好后面有个柔软的沙发可以靠。
里面的窗帘都拉着，有点暗，粉色的灯光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单太淳闭着眼睛，就这样坐着等着甜姐回来，他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与人相处时的舒适感。
“怎么啦！这么快就想睡啦！”
“你是谁？”单太淳揉了揉眼睛，眼前居然是一个穿着学生服，套着肉色丝袜，扎着马尾辫的少女。
“我呀！甜姐呀！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我……”
“哦！我知道了，不知道收费标准是吧！逍遥街都是统一价格的，帅哥，一次RMB300。”
“不是……甜姐……我……”
“太贵啦？那这样吧，姐喜欢你，给你打个折，姐也要吃饭的，是吧！RMB200，怎么样？”
“我……”
“还不行？”甜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原本卖着萌瞪老大的眼睛，以及上扬的浓眉，也刹那间眯沉下来，她缓慢地挪着脚步，红色高跟鞋落地时，发出“嗒嗒”的声响。
“甜姐，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单太淳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
“误会？我从业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误会过男人的意思，你到底想不想做！”
“我错了，甜姐，我就是来买炒饭的，没想其他的，我也没带那么多钱。”
“没带钱还一脸享受的样子，你住桃园，不知道逍遥街，骗鬼呢？这边的规矩，你知道吗？”
“规矩？”单太淳有点懵。
“切！你等着吧！”甜姐拨通了手机，“喂……梁哥……来一下啦，有人欺负我。”
三
3分钟之后，单太淳感觉有块阴影正徐徐笼罩过来。他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位彪形大汉，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金链子。
“就是他吗？”大汉右手搂着甜姐的腰，左手指着单太淳。
“梁哥，就是这个人，恶心死了。”甜姐靠在梁哥胸口，一脸的傲娇。
“我不是故意的，我……”单太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不知如何辩解。
梁哥盯着单太淳看了3秒，左手轻拍脑门，抓了抓自己的寸头，像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你是阿龙那边的人，我猜的没错吧！”
“呀！还是梁哥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看这小子的辫子，我早该想到了，哎呀，我真是笨死了，给梁哥添麻烦啦！”甜姐嘟着嘴，在跟梁哥撒娇。
“你呀，就是不让人省心！”
“人家也是急嘛！从东莞到这儿，生意差了一大截！”
“急也不能乱开发客户呀！行了，这事儿我找阿龙处理！”梁哥说完，一把揪住单太淳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拖到了店外。
“哟，帅哥，出来了，快炒好了，要辣不？”王师傅抬起头，看到了单太淳身后的大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
“阿龙，你有点过分了！”梁哥拨通了手机。
“什么事儿啊！梁哥！”街对面走来一位长发中年人，他的右脸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他走到梁哥面前，手插口袋，脸上挤出了些许笑容。
“你的人在我店里吃白食，这怎么办？”
“哈！是吗？那我给您道歉？多少，我来付，最近是招了不少新人，没办法生意太好，缺人，你也是从小弟过来的，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多担待啦！”阿龙瞟了一眼单太淳，表情愉悦，“梁哥，支付宝？还是微信？”
“你他妈的！”梁哥一脚踹开了单太淳，指着阿龙的鼻子骂道，
“阿龙，我可忍你很久了，这条逍遥街是我们一起做下来的，发廊，洗浴中心，会所，哪一间，我没出力？现在你说要分家，好，念在兄弟一场，我跟你分了，现在到好，跟我抢生意，搞事情，到我头上来了！你是畜生吗？”梁哥的吼声几乎让整条街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
“呵呵，那又怎样？”阿龙显然被激怒了，右手捏了捏下巴，脸上的刀疤在抽搐。
街头和街尾开始聚集大量持械的年轻人，他们在往这边靠拢，路人们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纷纷开始逃窜，只有单太淳像个雕像一样僵在了街上，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场恶斗似乎在所难免。
四
“你傻了啊！过来！”王师傅用力拍醒了单太淳，乘乱将他拉到了小吃摊车底下，“你什么情况，怎么把梁哥得罪了，你认识他们？”
“我认识个鬼，你知道甜姐是干嘛的，为什么不拦我？”单太淳似乎清醒过来，带着怒气质问王师傅。
“拦你？你在开玩笑吗？方圆几十公里，谁不知道逍遥街是男人的天堂，你住桃园，你会不知道？你是地球人吗？”王师傅的语气极为强硬。
“我……”单太淳一时语塞，他反驳不了王师傅，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住了这么久的桃园小区，竟然不知道周围有一条这么出名的逍遥街。
“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在这儿等等吧！”王师傅掏出了一支烟，背靠着底下的车轮，悠然地抽起烟来，全然不顾大街上两边人马互相叫嚣的吵闹声。
“你不害怕吗？还不溜？”单太淳着急地四处探望。
“溜，往哪里溜？出了逍遥街，铁定被城管抓，没收吃饭的家伙。而我在逍遥街，就是个炒饭炒面的，又不会跟梁哥，龙哥抢生意，那群城管也不敢进来，我为什么要溜？”
“为了钱，你也是拼了！”
“那必须的，你知道吗？逍遥街刚有的时候，周围房价才三四千，现如今你知道是多少吗？”
“多少？”
“三四万！”
“这……”
“所以你是为了赚钱买房，才在这么凶险的地方摆摊的吗？”
“你怕是没有对象，没有小孩吧！”
“为什么这么说！”
“也只有你这样的单身汉才会问这么肤浅的问题？”
“怎么说？”
“你以为梁哥，龙哥后面的那群马仔，是来凑热闹的？有钱买得起房，谁会干这个。”王师傅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表情怅然若失，“放心吧！没有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做砍人的事儿的。”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得罪他们了？”王师傅抬手在单太淳眼前晃了晃。
“不知道，那个叫梁哥的，说我是阿龙那边的人，故意到甜姐店里捣乱来着，我……”
“哎呀！差点把这茬忘了，这么跟你说吧，这条街有两个帮派，一个是寸头帮，就是梁哥那边的，还有一边是长辫帮，是阿龙那边的，这么看来，是你这辫子惹祸了呀！”
“那咋办！他们要真互相打起来怎么办？”单太淳声音有些颤抖。
“以我的经验看，不会的，市场总要有竞争嘛！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么多苦大仇深的事儿，他们也不笨，不会做赚钱没命花的亏本买卖，你想想钱从哪儿来，就明白了！”
“不是嫖客出的吗？”
“嫖客，太粗俗了！”
“客户？”
“太生分了！”
“上帝？”
“老套！”
“那叫什么？”
“现在流行叫，金主爸爸！你确定你是年轻人？”王师傅拍拍单太淳的肩膀，“自由市场的事儿，爸爸们会处理好的！”
五
“我说，你俩干嘛呢？”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呼喊，“还做不做生意啦！”
大街上两帮人马，就这么安静下来，天空乌云散开，月牙重新挂起。
单太淳从小吃摊底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双人字拖缓缓走向人群的中心，无数双皮鞋，运动鞋在给人字拖让道。
“哟！金哥，您来了！”听声音是甜姐。
“不好意思了，金哥，我阿龙给你道歉！”
“今天这事儿，是我阿梁挑起的，我错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多棍子，砍刀，多危险啊！你看把人家小姐姐给吓的！”人字拖上的脚趾伴随着发廊的DJ，有节奏的上下运动着。
“这是谁啊！”单太淳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王师傅。
“最大的金主爸爸！”
只见梁哥，阿龙凑到穿着人字拖的金主身边，一阵耳语，金主搂了搂梁哥和阿龙，大声说道：
“嗨！多大点儿事儿！不就是钱嘛！我这儿有，给你们投资，只要你们把我伺候好了，钱都不是问题！”
旁边的小弟们终于松了口气。
“那……按照规矩，谁来挨刀子呢？”人群中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
“这事儿我挑的，我来处理。”梁哥朝甜姐使了个眼神。
“哦呜……哦呜……”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透过小吃摊底下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双幽怨绝望的眼睛，正是那只拉布拉多大狗，它被甜姐拖了出来，爪子努力地想抓牢地面，可终究只剩下一滩闪着波纹，带着残破月光的积水。
“今年第八只了，这边的狗狗，运气都不太好，这一次估计是红烧！”王师傅从小吃摊底下站了起来，“这事儿就算结了！唉？你到底要不要辣啊！帅哥！”
单太淳钻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四散开来的持械年轻人，大狗“哦呜”的叫声反复在脑海里回荡。他没有理王师傅，径直往桃园的方向走去。
“我是不是该报警？”他脑海里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不行，不行！”单太淳努力摇了摇头，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被红烧，就这么消失掉了。
“要是有个人能说说话，就不会这样吧！”他翻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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