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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从军征》: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十五从军征》: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作者: 1ac02d3b7778 | 来源:发表于2019-12-13 22:50 被阅读0次

        《十五从军征》是一首揭露封建社会不合理的兵役制度的汉代乐府民歌,反映了普通百姓在当时黑暗的兵役制度下的不平和痛苦。征兵制在中国古代广泛存在,几乎各朝都有。在战国时期,由于战争规模不断扩大,有时双方达到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参战,战争时间延长,次数频繁且间隔短,加上从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过渡逐渐完成,原来基本不能作为兵源的奴隶成为农民,成为了兵源,所以大规模的征兵制开始初步形成。到了汉代,中央政府基本建立了普及义务兵役制度,但复员制度还不健全,所以就有了“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不合情理的现象。可以说诗中身在频繁征战的汉武帝时期的老兵,就成了穷兵黩武的统治者开疆扩土的牺牲品。

          整首诗的开篇如平地惊雷,迎面而来的“十五、八十”两个数字足以震撼人心。十五岁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还未来得及体会青春的味道就要一脸懵懂地匆匆应征入伍,在刀光剑影的残酷里学着长大。他将奔赴何处,诗中未作说明;其军旅生活如何,战况怎样,诗中也无交代。只一句“八十始得归”便将其间的数十年岁月统统抛给了读者,任凭你自己去感悟想象其中的百般滋味。八十岁显然是虚写,但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现状却是真实的。在无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无数个“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不眠之夜,支撑他一路摸爬滚打活下来的,是对归家团圆的殷切期盼。也许应该为他庆幸,至少他九死一生安然熬到了回家的时刻,而历史上向来不乏“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惨事例。但是,当他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满怀期待地向乡里人打听家人的讯息,他的悲剧才真正展开。

          此时回到记忆中的故乡,听着熟悉的乡音,昔日与亲人的生离之悲不免涌上心头,再次狠狠撕扯着他疲惫的身体。屈原《离骚》有云:“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人生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活着的时候就要因种种原因而分离。起初,我并不太理解古人的这种悲伤,总觉得古人太过深情,甚至有些浮夸,只要涉及到生离,往往比死别还要肝肠寸断。后来读多了古诗词,我才慢慢理解了这背后的深意。在古代,交通不便,山高水远,匆匆一别或许就是一生了。多少次安慰着“后会有期”,可谁的心里都清楚——“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所以长情的古人在离别之时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作者没有详细描写征人的归途是如何行道迟迟、风雨兼程、载渴载饥,而是将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了一个地方——家。当能与亲人重逢的幸运即将成为现实,征人的心中百感交集。可是没想到自己“家中有阿谁”的期盼换来的竟是“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的失落。其实诗中的征人何尝不明白:离家几十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自己都已垂垂暮年,又如何能奢求家人俱在?但是他的心中又抱着那一丝希望,希望现实能够温情一些,能尚有一二亲人等他回来。可以说同乡的话浇灭了他仅存的幻想,现实的冰冷让他所有的坚持成了泡影。此刻,浓浓的乡愁成了那一方方矮矮的坟墓,自己在外头亲人在里头。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早已破败萧条的家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宁静的荒芜:从狗洞钻进钻出的野兔,在梁上飞来跳去的野鸡,院子里长满的野谷,井床边生着的青青葵菜,人去屋空,无不印证着同乡人所言说的事实。一时间,一种由内而生的孤独与悲伤瞬间包裹着征人,抽空了他的身体,将生与死的命题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只恐烂柯人到,怕光阴、不与世间同。”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身边所有熟悉的人已逝,物已非,而唯独自己还被抛弃在纷繁的人世,形影相吊,孤独的活着。人们一方面盼着生命可以永存,但是另一方面又害怕着难以逃离的孤独。在宏观层面古人很早就已思考清楚了人与宇宙的关系,看清了生命的本质。《古诗十九首》中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苏轼《赤壁赋》中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又言“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李白《春夜宴桃花园序》中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站在生命的终点,死是必然会到来的节日,所以古人更提倡活在当下,及时行乐,物我两忘。可是如果从微观层面出发,我们常常会忽略个体生命与他人的关系,忽略生命消逝所留下的孤独的力量。在古代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如“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等反映战争残酷,兵役制度不合理的诗词俯拾即是,但是能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个体生命的孤独写得悲戚动人的却不多。明知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逢与别离,但是永不得见的绝望与孤独,悲伤与懊悔,若非当局者,谁又能真心体会?因此,比起活着的幸运,征人此刻更希望自己已经死在疆场,这样至少可以不再面对无处遁形的孤独和遥遥无期的绝望。 

        万念俱灰的征人接下来做一件看似匪夷所思的事:他“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还似家人尚在一样,郑重地做好一餐一饭。他是疯了吗,还是一如他人无厘头的回答“他自己要吃饭呀”?我认为这正是他绝望、悲伤、孤独到极致的一种心理状态的外在反应。蒋勋在《孤独六讲》中说的很贴切:“当我们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心痛到一种让你觉得魂牵梦萦的程度时,它已经变成另外一种存在的状态。失去的东西反而变成更实际的存在,因为你太珍惜它、太需要它的存在。” 对征人而言,梦想照进现实是残忍的,现实的冰冷容易将脆弱的梦想摔得粉碎。所以这一刻,逝去的亲人反而成为了恍惚中更实际的存在,因为征人太需要亲人的温暖来安慰他疲惫不堪的灵魂了。至少在这舂谷做饭、采葵做羹的短暂时光中,在亲人齐聚的虚幻里,他的生命不再孤独漂泊,他的希冀有了安放之所。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但是做好之后拿给谁吃呢?现实再次提醒不愿醒来的征人: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再好的饭菜也不会有亲人与你共享了。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征人踉跄着走出柴门望着远方,泪如雨下,沾湿了衣襟。从别后,念相逢,几番魂梦与亲同。而现在,连着仅存的梦也被生生夺去了。

          最后两句“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既是实写,也可看作是虚写。当苍颜白发的征人颤颤巍巍端着做好的饭菜和羹汤,眼中的神采在满目的孤寂与萧条中一点点黯淡下去,黯然落泪时,此刻时空交叠,在征人离家的几十年间,不知多少个音信全无的日子,家中的亲人在魂牵梦萦的担忧与思念中,也曾“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也曾“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这种“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时空交错就像电影镜头,让两个同样触人心绪的画面同时定格,让不能相逢的人儿以特殊的方式隔空重逢,让无尽的思念与遗憾,悲伤与孤独在结尾久久徘徊,挥之不去。如此一品,更觉心中五味杂陈,泪入愁肠。

          突然想起花木兰那个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的女子,她是别人眼中的可歌可敬的巾帼英雄,却也是无数难捱的夜晚亲人牵肠挂肚的小女子。如果能够岁月静好,我相信木兰也宁愿自己不曾经历血雨腥风,每天美美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征人也宁愿不曾离家,家人在侧,生活和乐。每次想到木兰军中归来恢复女儿装时复杂的心情,便是我此时读至“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的悲伤。

          正是无数这种来自个体生命的巨大牺牲成就了历史与文学的崇高,今天的我们在文学中与之相遇,不能一味地将其神化或是忽略,更应该深入体会他们作为普通人在遭遇人生不幸或命运转折时所表现出的真实的心境。这种真实不但不会磨损他们的光辉,更从人性关怀的角度增添的感人的力量。如何让经典的文学作品在我们的时代依旧能掷地有声、润泽生命,贴着生命的温度去品读,可能是一种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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