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
我最爱的，是临川的这座桥。
直线，曲线。白色，黑色。公路，桥洞。结合，延伸出无限可能，好像可以通向每一个地点，每一个盏时间。桥底是水，桥头接天。
每个中午，我都骑着车，到桥上，看车流川息，水波微皱，人群匆匆的，踏过初春阳光的倒影，消失在微凉的空气里。唯有我，不在意炎热，或是寒冷，安静耐心的等你来，可惜直到现在也没等到你。
好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你可能没有察觉，无数次你张开双臂，遨游在海浪下，我都默默随你徜徉，你的棕色头发，你脖子上的小气泡，你柔软的手指，我都看的一清二楚，偶尔你调皮，会朝我眨眼，我总是咻一下潜到深处，你来不及看到我发红的脸，也许，你并不会在意一条小鱼的存在。
我比你年长，在大海里生长，像你这样喜欢水的人类，还是头一次见，每天午后，远远就听到了你的笑声，一串银玲般，欢乐又急促。我早早就等着你，看你光脚跑来，脚趾埋进沙粒中，完全不理会，跳进水中，尽情划动，我和你一起，不知疲倦的游，过了好久，直到橙黄的光铺在水面，光晕闪闪浮在四周，一切都是温暖的，我们呆呆的看着沉去一半的太阳，无尽虔诚，“太阳神，太阳神，把我变成鱼吧，我可以永远在这海水里”。你时常这样祈祷。
我暗自以为，这其中，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我。
又一个午时，你比往日低沉一点，天空好像是你的脸颊，也是阴天。我默默靠近你，和你一起漫无目的游着，你注意到了我，说：“小鱼啊，我是炎帝的女儿，这是我最后一天来大海了，父亲说这里即将涨潮，太危险了，不许我再到这里，我多希望变成你啊，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唉”……你的叹息让我更加难受，听了这个消息，我一下子变得慌张，万一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你继续说：“小鱼，谢谢的陪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精卫，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就叫你九海，好不好？”
“九海？我一条小鱼，怎么担待九州四海这样的名字呢？”我看着你不舍的样子，原来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伴随你。精卫，精卫，如此男孩子气的名字，我嘴角吐出一串泡泡，你又笑了，说：“看来你是同意了”。
我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离岸边很远。你说了好多，我安静围绕你，想到不能见你，觉得很悲伤，你尽兴的游，闹个不停，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生猛迅速，紧接着，海水开始汹涌，风暗自蓄力，你注意到我们离岸太远了，开始努力往回游，我紧紧跟着你，心里开始害怕，我知道，这是一场大风暴。
你看看我，更加努力游，并且拥我到你下方，风在那一刻发力，海浪重重打在你身上，我几次想出去，被你阻止，我看着你坚定的目光，却发现你的双臂已经没有了力气，周围的一切都是汹涌的，天色发青，海浪滔天。我着急到不知所措，精卫，不要放弃啊，我愧疚，为什么不能保护你，第一次，我痛恨自己是条小小的鱼，你已经体力不支，速度变慢，海水上涨。
我们被海浪冲击，浮浮沉沉，你渐渐没有了力气，我害怕极了，用力推你，精卫，精卫，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呼喊你，可是，你听不到啊。我太无能了，你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了，开始往下沉，你说，九海，别放弃。一阵刺痛，眼泪融在海里，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痛恨大海，它带走了你，它怎么能如此无情！风和海水仍旧猖獗，我心如死灰，却只能独自承受。
我徘徊于你离开的地方，日日夜夜。
有一天，我看到一只黑色的鸟，雪白的喙，鲜红的足，日日盘旋海上，它振翅高飞的样子像极了你遨游深海的时候，我不禁失神，心里一阵失落，猛地扎入深处，罢了，外面的一切再也与我无关。咚！有什么落到我身边，我仔细一看，是一块石头，正疑惑，突然间，我想到了，莫不是？！再游到海面，不见鸟的踪影。
暗自嘲讽，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你，但我好像抓住一丝希望般，从此之后，就一直看着那只鸟，每日往返，投石头，木枝到大海里，你是热爱大海的，不会这样做，可大海夺走了你的生命，你又怎会留恋它。看着那鸟的坚定目光，我越来越相信，那就是你，我希望那是你，起码我可以见到你：我又希望那不是你，不想你与我海天相隔，远的没有可能。精卫，精卫，我试着呐喊，没有回应。
飞鸟日复一日，衔木填海。
我在桥上站了很久，脚有些麻，太阳烈，刺眼的阳光逼得我眼中含泪。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不一样，几万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记忆却始终那么清晰。周围一切都有了变化，而我始终没有见到你，我留意每一只飞鸟，每一条鱼，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继续填海，或是遨游深海，我很想你，有时候，我会想到放弃，可是，万一你还在坚持呢？
现在的我，和你当年一般大，周围人总说我成熟，说一个小孩子，眼神却像老人一样深沉。
又到了中午，一下课，我就骑单车，准备去桥上，风很大，天阴沉沉，我努力踩着脚踏板，逆风骑行，路旁垃圾桶被吹翻了，树向后倒去，我无法控制好方向，极力向前，这样的天气，让我想到了那一天，不由有点紧张，风越来越大，我好不容易到了桥下，天更加暗，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停在路边的电车被吹倒了，有的商店招牌也掉了下来。
我继续往桥上骑，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我心底催促我，风掀着我的车子，我有点害怕，又想起你说的，别放弃，于是，我用尽所有力气，骑到了桥上，桥面比较平坦，我无法停下来。
突然，风掀起我，我来不及抓住什么，落到了桥栏外，我意识到自己掉到了桥下，只是一瞬间，来不及多想，就被冰冷的水包围，无法呼吸，我不会游泳，可我没有害怕，我看见了你，你的棕色头发，你脖子上的小气泡，你柔软的手指，你调皮的朝我眨眼睛......
是不是有这样一首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可是，生与死，就是最遥远的距离。精卫站在桥上，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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