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阵带着麻木的剧痛中醒过来。
剧痛伴随着眩晕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吐,我想起来我是喝了一点酒的,但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啊。
耳边一直有“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
我晃了晃沉重又闷痛的脑袋,费力地睁开双眼,花了好久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此刻这个女人美艳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坐在我对面,优雅地翘着一条腿,冷冷地看着我,手里拿着我的打火机,不停地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嫂子?”我困惑地看着她这奇怪的举止,艰难地叫了她一声。
旁边有人挣扎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发现学长被绑起来倒在沙发上,也刚刚醒来。
我惊骇地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原来我自己也被绑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
客厅的灯没有全开,光线有点昏暗,学长也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坐在那里的人是他妻子,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老婆,你在干什么?”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打火机被她不停地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我是在一次旧同学聚会中重遇学长的。
记得他在大学里属于很受欢迎的那种男生,高大帅气,篮球打得不错,性格温和,微微一笑,就能迷倒一大片女生……
我俩是同一个专业,我比他低一年级,有个学期我们曾经被安排在同一个宿舍,所以也算熟络吧,但毕业后就各散东西,没怎么联系了。
不过重遇他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虽然面容略显沧桑,身材和气质倒也没怎么变,在一群大腹便便的老同学中很扎眼,看来这些年活得是很自制的。
大家各自说起自己的职业,得知我在写侦探推理小说之后,都觉得很新奇,不断地问一些诸如“你会不会真的去犯罪”之类的玩笑问题,其中有一个女生突然指着学长说:“那你媳妇儿的故事都可以给他当素材了,哈哈!”
几个不明就里的同学就好奇起来,纷纷问是什么故事,而另外几个看起来知情的同学,则慌忙朝那女生使眼色,女生略显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
学长倒是一副并不介意的样子,还是那样微微一笑对我说:“有机会,我给你讲讲。”
后来,因为都喜欢爬山,经常约着一起出去,我跟学长竟然成了好朋友。
他妻子的故事,也经过他几次零碎的讲述,慢慢地拼凑完整了。
那姑娘应该是学长大学时就喜欢了的,长得非常漂亮,身材匀称,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我也见过几回他苦苦想要追求人家的努力,当时他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跟他不同专业,经常会来宿舍找他,而那姑娘也经常跟他们一起玩,最后是选择了学长他好友的。
那时候我们都不太理解姑娘的选择,学长他好友长相比较清秀,瘦瘦弱弱的,个子不高,姑娘穿着高跟鞋跟他走在一起,就显得他尤其矮小,总之从世俗眼光来看,他跟又高大又帅气的学长是没法比的。
不过那姑娘因为家境不错,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惯了,颇有些大小姐脾气,可能是学长他好友更细心体贴一些,才最终俘获了芳心吧。
难得的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三个之间的友情,我偶尔还能看见那对小情侣来找学长,学长也不介意当电灯泡就爽快地跟他俩一起出去了。
学长说他们毕业不到一年就结婚了,还欢天喜地地去泰国度蜜月,没想到悲剧就发生了。
他们到了泰国头几天,还有照片和视频发回来,玩得很开心的样子,接着却突然音讯全无。
家人发了疯地不停寻找,去泰国登报、找旅行社、找警察,甚至连旁边的柬埔寨、老挝、缅甸都找过了,却始终没有下落。
学长因为跟夫妻双方都是好友,在那段时间里也帮着出了不少力。
直到一年多以后,泰国警方传来消息,在靠近柬埔寨的边境找到了一个中国女人,让他们过去认人。
学长说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他在医院见到了失踪一年多的女人,又黑又瘦,脸上、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可能因为时常哭泣和呼救,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警察告诉他们,这女人的子宫和卵巢都已经被摘除,留下没有处理好的还在发炎的伤口,可以推测她是落入了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他们长年以来一直都在打击这类组织,但要找出具体是哪一个组织捉住了这对夫妻,还有点难度,而她丈夫,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我从来不敢问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精神状态好点的时候,勉强能说出见到丈夫的最后一面,是眼睁睁看他被人拉走去割肾了,之后连警察都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学长说:“她经常做噩梦,不停地哭喊,有时候要吃药才能睡着,但她其实真的很坚强,如今家里的生活她照料得挺不错,虽然没办法有孩子,但我们两个人的日子也不无趣。”
听学长用平静的口吻讲述这些,我感觉他们夫妻俩确实都是坚强的人,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惨烈的玩笑,而如今他们竟然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面对,也只能说是上天的眷顾了。
除此之外,我倒并没有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什么灵感,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妻子,想亲眼看到他们的相处状态。
学长后来便每次爬山都带着他妻子一起来,他妻子看起来比他要年轻一些,与当年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好像更漂亮了一点,也更丰满了一点。
我第一眼见到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会觉得困惑:我大学时确实是见过她呀,又何来“似曾相识”?
正因为如此,我也非常困惑,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难道我在大学之外的另一个时间地点,也见过她?
抛开这个困惑,不得不说,学长对他妻子真的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温柔有加,我经常一个人爬到山顶好久,才等到他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上来。
他妻子则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大小姐脾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对我也挺和善,看学长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
我羡慕地偷偷跟学长说:“嫂子是真的很爱你啊。”
学长却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是爱,还是依赖呢?”
我愣了一下。
随即又想明白了,学长无意间流露出的这种落寞,其实可以理解。
经历了巨大的人生变故,失去了爱人和身体的重要器官,一个女人能够继续正常生活,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回忆的痛苦会持续折磨她,身体的缺陷会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压力,她可能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再去对别人付出感情了吧。
但眼神不会骗人,我对自己的观察能力也很有自信,所以学长与我的看法有偏差,也许是他们生活中还有些细节我不了解?
入秋之后,学长邀我去他家吃大闸蟹,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我,没怎么推辞便答应了。
他妻子对我的到来表现得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很客气地招呼我坐下喝茶,她准备晚餐的时候,学长便热情地带我参观他们的房子。
因为就两个人住,房子并不大,布置得很温馨,每一处细节都可见主人的用心,看来他们的生活确实如学长所说,挺不错。
只是有些奇怪,看遍了屋子每一个角落,我没有找到一张他们的合影。一般的家庭通常都会把结婚照、全家福之类的放在比较起眼的位置,传达一种幸福的感觉,他们却没有。
当然,这么小的事,我也没好意思问。
我们在阳台看他们种的植物时,学长接了一个电话,貌似是岳母打过来的,他聊了几句便捂住话筒,回头朝厨房的方向喊:“老婆,你要跟妈说几句吗?”
他妻子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不用了,没事你就挂了吧。”我听着有些冷漠。
学长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挂了电话,又叹口气说:“快中秋节了,唉……”
见我想问又不便问的样子,他笑了笑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泰国回来以后,一直对她爸妈很冷淡,倒是对她以前的公公婆婆特别好,逢年过节一定会去看他们。”
“可能是想安慰或者补偿他们吧。”他像跟我解释,又像在跟自己解释。
我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学长可能觉得他妻子心里,一直念念不忘之前的丈夫吧。
难道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不能接受现实,宁愿相信那生死未卜的人还活着?
虽然对学长来说有些残忍,倒也是一个无比痴情的人啊。
这么想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却看见,那痴情的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从厨房出来,站在客厅里,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我和学长的背影。
我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似乎是针对我的,非常戒备,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仿佛我将对她造成极大的威胁。
然而我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这顿饭吃得我很是忐忑,我总觉得有什么事非常不对劲,一时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所以吃完我便匆匆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我清醒了一点,不是想明白了什么,而是突然觉得好笑,我对侦探推理的热爱,可不是用来八卦别人家庭事务的,想不通就算了吧……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答应学长的邀请去他家了,偶尔我们还会约出来爬山,或者在外面吃饭,但他妻子出现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
而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呢?
学长是在下班后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去吃饭,好像很不想回家的样子。
他喝了很多酒,我因为一直以来独自生活的习惯,不会让自己在大街上烂醉如泥,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
他有点醉意以后,话便多了起来,红着眼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我老婆……跟我说……说你总趁我不注意……调戏她……”
我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这也太离谱了吧!!!
天地良心,我跟他妻子总共也没说过十句话!!!
她为什么要那样污蔑我?!
学长抬眼看了看我,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你不可能……你别急……坐下……”
我有点慌张地坐了下来。
大学时,我曾经因为跟一个男生举止过于亲密而被同学传是gay,这传言学长想必也曾经听到过,所以我明白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每次我……交到不错的朋友……无论男女……她总有办法……将他们……从我身边赶走……”
我愕然,原来,那时候那充满戒备的眼神,是因为我与学长在阳台肩并肩交谈,威胁到她了么?
她性格竟然这么敏感啊?
“都说我……很伟大……她不能生孩子……一直都……要吃雌激素……爸妈唠叨我……我说什么了……”学长的表情委屈起来,将头伏在桌子上,像个诉苦告状的孩子:“我知道……她最爱的人……不是我……我又说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我扶起他。
“不……不回去……”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这种状况送他回家,恐怕会引起他妻子更大的不满吧。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把他带回我家,等他酒醒一点,再让他自己回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学长扶到了我家门口,刚打开门,我便觉得腰间似乎受到电击,然后,就是此刻这种局面了……
我冷静下来,再次看了看四周。
我在自己家里还是喜欢没事小酌几口的,也私藏了不少好酒,此刻它们都被翻了出来,东倒西歪在茶几上,有几瓶还碎得七零八落,酒在茶几上蔓延开来,滴在地毯上。
地毯连着布艺沙发,沙发旁边是书架,书架过去是电脑桌……我看着女人手里还在不停打开、关上、打开、关上的打火机,不由地浑身战栗起来。
如果说,我跟学长因为在外面喝酒没过瘾,回到家里继续喝,喝到嗨起来打翻了酒瓶,又作死地拿烟来抽,不小心把打火机掉在洒出来的酒上面,燃烧起来的酒引燃了地毯,再引燃沙发、书架、电脑桌……那么我们被活活烧死在屋子里,似乎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一对喝醉酒的基佬被活活烧死在屋子里!是不是某种程度上还挺猎奇,挺大快人心?你们猜这事能否找出任何与谋杀有关的疑点?!
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关键物品打火机,到底是在谁的手里!
写了这么多年小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直面过这样一个凶手,她如此聪明,冷静,不动声色,计划周全,布局精密。
我努力压制自己身体不断泛起的寒意,想确定她的意图是不是跟我猜测的一样,更想拖延时间。
“嫂子,你们夫妻俩在玩什么游戏吗?”我尽量假装自己没多想,开玩笑似地问道。
学长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可能还没有想清楚我们的危险处境,只是下意识地要跟他妻子解释:“老婆,我就是跟他吃个饭,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老婆……”
“对啊对啊!”我连忙附和:“学长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一直不说话的女人突然开口了:“他爱的是这张脸啊。”
“什么?”我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学长也完全没听懂:“老婆,你说什么?”
女人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学长面前,俯下身子,脸贴着他的脸。
“你看清楚过这张脸么?”
她满足地看着学长大惑不解的表情,重新直起腰,像表演话剧一样夸张地摊了摊手。
“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望着客厅里黑暗的角落,幽幽地说:“你们知道雌激素渐渐地会不再有效果么?我的声音可能会越来越粗,皮肤也会越来越糟,胡子可能会重新长出来,甚至当年医生就告诫我,我活不过40……”
我脑子里“叮”的一声,转过弯来了。
学长却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他崩溃地大吼起来:“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以为,我对你的爱,和你对这张脸的爱,总归是可以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女人柔声说完这句话,一扭头指向我,声音尖利起来:“谁知道,你竟会栽在这个贱货手里!”
“我……”我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学长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她前面那番话的意思,又被她最后一句话刺激得焦急地反驳:“我都说了我跟他没关系!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男人啊?!”
“因为本质上,他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很正常的事啊。”我忍不住要说出真相了。
“什么?”可怜的学长再次陷入了迷茫。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个女人的脸,会觉得似曾相识了。
因为,这张脸上,有另一个人的痕迹啊。
那个人,我只是见过有限的次数,而学长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竟然熟悉到反而没有感觉了。
不是被摘除了子宫和卵巢,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啊!
为什么不拍结婚照,大概从心底根本就是讨厌这张脸的吧。
一边确实是爱现在的丈夫爱得入骨,一边又不断怀念之前的丈夫,其实只不过是在怀念自己而已啊。
对父母的态度,也可以解释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样敏感偏执的性格,以他如此深沉的心机,可能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发现这个秘密。
我怜悯地看着学长,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让他知道真相。
这个真相,也许他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消化吧。
我还没犹豫完,有十分把握和决心要烧死我们的人看来并不想隐瞒了。
“我五岁的时候认识了你,那时候你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你啊,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为了那些女人抛弃我?”
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托了托自己的胸:“我时常想,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样的脸,还有这样的两块肉,那我就给你吧。反正你也不关心这里面包着的,是怎样一颗心对不对?你才不会管,那颗心有多刁蛮、跋扈、不可理喻呀!”
学长好像有点头绪了,他发出绝望的哀叹:“你……你是……”
“记得我了吗?”他“妻子”在我们面前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用精心装扮过的眼角看着他。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杀……杀了……”学长的上牙在不受他控制地敲打下牙。
“我可以为了你杀人,为了你变性,为了你整容,为了你承受这么多痛苦,而这个人!”她(他)朝我扑了过来,掐着我的下巴:“不过是陪你爬过几次山,吃过几顿饭!他就可以跟你勾肩搭背,登堂入室!凭什么?!”
“哇……”学长一勾头,吐了起来,他头磕在茶几的边缘,吐得挖心挖肺。
直到警察进门,他的呕吐都还没有停止。
他这个骇人听闻的“妻子”,还真是一个犯罪天才,细心到把我们口袋里的手机都拿走了,是真的要致我们死地的。
救我们一命的,是我另一个习惯。
因为需要采集写作素材,我难免会面临一些比较危险的处境,所以我特意从国外购买了一个小智能设备,挂在钥匙上,遇到危险时,只要按下设备上的按钮,警报连同坐标位置就会发送给一些关心我的朋友——我庆幸我还有几个朋友。
至于将来,我希望自己可以戒烟。
作者说:
有人叫我写一个蛇蝎美人的故事。
不知道这样一个“蛇蝎美人”,你可还满意?
这故事可能是源于我的一个梦,我特别期待自己做梦,每次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都会将它记录下来,作为写作的灵感,当然,梦通常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的,于是需要后期的构思和整合,为此,我也查阅了一些关于泰国变性手术、贩卖人体器官的资料,以及电击防狼器是否真的可以电晕人,还特意去找了找那种可以定位报警的智能设备(概念确实有,也说有上市的,不确定真假),希望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破绽吧。
当然,我绝对不希望有人真的照我描述的这个情节,去策划类似的谋杀案哦!
生命是宝贵的,于每个人都是。
PS:你们觉得学长以后会怎样?是疯掉还是跟冷静机智有才华又细心的学弟继续爬爬山吃吃饭的幸福生活呢?
想要我写什么故事,都可以给我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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