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
惠晓红
参与同题散文《我的婆》征文,只觉得我没有办法启笔,爸有母亲,我却从未喊过她一声婆,不能说她是老人家,因为她过世的时候真的是很年轻。
我从未拜谒过婆灵魂安歇的墓园。爸幼年丧母,十几岁支边去了新疆,70年代回内地前,婆的坟早已夷为平地成了村里的一块耕地。
爸童年家里穷,婆没有遗照留下,她的容颜、身高,随着季风周而复始的侵蚀,日月的盘剥,爸已说不清,故而婆在我的记忆中,起初只是书本里我能认识的一个汉字。
好在我有外婆,我随父母从新疆回到内地,便寄养在外婆家,一直把外婆叫婆。
外婆和善,圆脸大眼,头发很黑,绾一个瓷实好看的发髻,冬天一身黑粗布大襟袄,脚腕上裤管处打一个一寸多宽的绑腿。夏天,外婆多穿月白上衣,戴一顶蓝月色格子手帕,不过冬天,她头上绝对是戴着咖色方巾。婆极爱干净,把自己收拾的很利索,洁净的家,时常惹得邻居说能烫凉粉。
记得自己的童年,夜里我和姨姨们睡下后,外婆纺线时,一嫌费油,二嫌把线熏黑,便不点油灯,摸黑坐在蒲团上,左手拽着棉絮做的捻子,随着纺线车嘤嘤嗡嗡地摇动,从捻子上均匀的扯出长长的线轻轻一松,线就顺溜的缠绕到纺线车的线穗上,右手不停地摇着放线车,一根松软的捻子纺完,又扯起一根新捻子接上,周而复始,我从不知道夜里外婆是几点睡觉的,也不知她早晨几点起床下炕。
嘤嘤嗡嗡的纺线声,是儿时我入睡的催眠曲,有时半夜我一觉睡醒,纺线车还在唱歌,就知道婆还在纺线,问她一声“婆,你咋还不睡?”她总会温和地说“乖,我娃睡,婆纺完这些捻子,就睡。”
那个所有用度都要凭票的年代,外婆就夜夜坐在纺车前,把一大家子人的穿衣鞋袜、被里被面、抹布包袱、姨姨们出阁的嫁妆陪纺,舅舅娶亲婚房的被褥床单等等,都是靠外婆这双灵巧而勤劳的手,把棉絮在竹棍上一个个搓成捻子,再在纺线车上把一根根捻子纺成一个个的线穗,再用线拐把一个个线穗拐成线把,用色料把线把分别煮染成蓝、绿、红、黑等色线后,再把一把把的各色色线依据图案计数排布经线,最后在织布机上往复穿梭,家里穿戴的各种布便有了,时至今日,我妈的箱底还压着外婆给她的一条陪嫁老粗布床单,驻笔回想,儿时的我,身上的哪一件衣服鞋袜不是外婆日夜操劳,所纺所织所栽所缝呢。
前面说过,外婆爱整洁,每天早晨梳罢头,都会把掉落在地上的一根根碎发团成小发团,一团一团塞在土墙缝里,只要听到转乡货郎进村的拨浪鼓声,外婆一准从墙缝里抠出积攒了许久的一个个小发团,牵了我手去换糖。
我妈是外婆家的长女,却是个抱养孩子,外婆后来相继生了我的几位姨姨和舅舅,可外婆从来没有一次偏待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供我妈还上到了公立中学,莫不是突突发变故,我外公摔伤,一时卧床不起,导致我妈辍学,估计我妈上个高中考大学都不成问题。
76年,我爸病重,体质非常差,去医院检查后,大夫给出的病理诊断是贲门癌细泡增生活跃。我只记得,那时我爸贫血非常厉害,住院时输了很多血,出院后,还被厂里通过县工会送到省工人疗养院疗养了很久。
到处都缺吃少穿,我们一家虽是商品粮,生活在县城,吃粮买油凭粮本,供应多是杂粮,家里常吃的不是红薯、高粱,就是玉米面。我爸疗养结束后,外婆嘱咐我妈,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爸,给他吃好点,无奈巧妇难煮无米之炊,我爸喝个糖水,白糖都要凭医生出的证明购买,我妈一个女人,既要照顾我生病的爸,还要带我们姐妹三个,给我爸吃好点,谈何容易。外婆知我妈犯难,就勒克自己和家人,每次硙面,总是先把白面抽出来,一份做挂面,一份起面烙石子馍,一份面粉,托村里在县城上班的人捎到我们家。
平日,我爸吃饭爱放红辣椒面,也爱搁醋,外婆吃饭却不喜食这辛辣两味,可当年,我们家吃的辣椒面,全部都是外婆在自家门口的碓窝中用铁杵一杵一杵捣碎捎来的,醋,外婆每年都要用大麦芽子酿满满一线瓮,除了年节自家拌凉菜外,一线瓮布大多都捎到我们家了。
外婆早已作古,而今我爸还常喊我们陪他打麻将,唠嗑中,我爸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已有个好丈母娘!我们有个好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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