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食,谓日中与夕食”一句定调整本小说,正如书封所说“江南岭北风日好,世道味道总关情”,将小说的真义道破,以岭南食物切入,写百年粤港史,又牵出两地链接,书写我们大陆忽视或不屑的中国故事。
最近今年大陆出的作品,要么宏大书写,要么青春伤痛,要么古事今写,但都或多或少带些戾气,看着很不舒服,也不畅快,总是断断续续读,断断续续思考,只有葛亮的书,可以一气读完,或捶桌顿足,或涕泪横流,或长吁一口气……
能见证一个作家从青涩到圆融的过程,对读者来说也是一种享受,仔细想想,一个喜欢张爱玲的读者,在张爱玲的40年代读着她一本一本新出的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不过葛亮又不是张爱玲,他们,一个站在上海写香港,一个站在香港写三南(岭南、江南、西南),视角不同、时代不同、经历不同,笔尖流转出来的故事也不同。葛亮作为一个生在南京,读在香港的学者型作家,能够如此娴熟地使用粤语写作,是一件很有趣的现象,再加上他家学渊源,似乎不经意间总能看到他血液中流淌的陈独秀、葛康俞……使得他的小说既有匠心又无匠气。
最初的《朱雀》是有些匠气的,也有些青涩,带着些许青春伤痛的痕迹,但是故事发生在“烟水气”的南京,又特别顺理成章,凡在南京生活过的人,是能够明白那种别人看起来是矫情实则南京大萝卜气质的。不过后续的《戏年》《浣熊》《北鸢》《瓦猫》已渐渐摆脱学者气,文思结构也不在浮于匠气设计,情感萦绕在每一个人物身上,给我们或显或现得看到雄浑伤痛的历史背景,群落集体记忆又在香港这块底布上愈显愈伤。九七回归后的香港又不同于尚未回归的台湾,《台北人》的“忧患重重”和新香港人的圆融、上进有些不一样,虽然有相同的回望和思念大陆故土,但因各自的历史、地理、文化不同,岭南文化、江浙文化以及东南亚文化在此交融,浇灌出我们眼下光怪陆离又原汁原味的香港江湖,最显见的便是饮食文化。
不同于香港本土作家李碧华笔下的光怪陆离,也不同于黄碧云的离散和暴烈,葛亮的笔很是温柔敦厚,南京大萝卜的些些辛辣味也在他浸淫岭南文化多年后调和了。他的文本结构有些传统,每篇用古语做题记,融散在每一章回里,这是葛亮的特色,之前也有人说“有红楼韵味”。且不论葛亮的古典功力,只看每篇故事和古文的互文,让人不禁想回溯古代经典,看一看这些经典是如何发生,如何作用,又是如何传承。看过葛亮的部分采访,不知道是主持人功力有限,还是觉得咖位不太大,真正的对话很少,都浮于表面,很是可惜。
被部分读者诟病的结构松弛问题,反而是我的心头好。我很喜欢葛亮作品中的空白,秀明的暧昧身世、云重等待的人、荣生和五举爱的缺憾……包括月傅的后续之类,放眼到那些兵荒马乱的时代,那些志士仁人的子女真的就是这样匿名或隐身或消失,在救亡图存的年代里,真相反而没那么重要,故而配合这样的文本,结构松弛是给了读者想象和感悟空间,我个人是很喜欢这样的设计,而且《红楼梦》的复现、辐射、流动、切入、融化和凝聚的笔法确实用得十分娴熟,可以看得出作者扎实的功底,材料之丰富,故事之曲折,技法之流畅。
另外,我很喜欢葛亮笔下的女性形象,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一向对男性作家描写的女性形象十分挑剔。比如陕派的“天使”“恶魔”定势。宁可是沪派的癫狂、港派的暴烈,让我能够从作家笔下感受女性形象的复杂性和饱满感,对于现当代女性群像,当代作家确实需要多加努力,女性不是附属品,也是实实在在、努努力力存在的个体,她们有亲情、友情,她们有振兴家族的使命,她们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壮志,她们也有情欲和追求……从最初的月傅、慧生,中期的颂瑛、宛舒,后期的云重、秀明、音姑姑,以及最后的露露,我喜欢这些女性在百年历史的努力生存和志心,这让我想回看黄碧云的《烈女传》和《无爱纪》,这是我的阅读偏好,也是我敬重葛亮的一点,男性是无法真正共情女性,就性别位置,他能够跨越性别,看到人心、人性、人情,这是弥足珍贵的。当然,男性形象也塑造得特别好,在此不论。
我喜欢许鞍华的背书,“在葛亮笔下,岭南是深刻的,且多了一重历史维度,内寄深情;《燕食记》借饮食勾勒出百年粤港史,因真实又增一层深刻,令我这个香港人觉得熟悉亲切、又新鲜。”
感兴趣的一定要读一读,不虚此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