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夜
黄昏时分,江寒汀告别了明月,只身前往断肠崖与揽月楼的月神决战。
断肠崖是一处山崖,因为高耸而陡峭,人若从崖上掉下绝无生还的可能,家人在此哭断肝肠,所以得名“断肠崖”。
江寒汀远远地就看见崖上立着一个白色身影,随着他渐渐地走进,白色的轮廓在他的眼前越发地清晰起来,白衣下面的身体曲线被勾勒了出来,是个女子。这并不令他感到意外,江湖中人都知道揽月楼是由女子组成的杀手组织,月神当然也是女子,她是众女子之中的佼佼者。
月神挽着一个高高的发髻,脑后垂下的青丝如同一小股黑色的瀑布般覆在她的后背上,愈发衬比得她白衣胜雪、黑发如漆。
江寒汀看不清她的脸。江湖上从没人见过月神的脸,据说她每次杀人都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着面目狰狞的兽样。
“江寒汀,你来了。”声音从凶恶的兽形面具后面传出来,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你就是月神。”
“不错,我就是揽月楼现任的月神。”江寒汀听鼎剑阁里的长老说过,月神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荣誉,一个职位。它是对揽月楼中武艺最高、杀人最快的女刺客的褒奖,每过几年,就会有类拔萃的新人挑战月神的权威,一旦成功,便会成为新的月神。揽月楼培养了一个又一个月神,但江湖中没有人见过其中任何一个月神的庐山真面目,鼎剑阁的白长老曾经和当年的月神交过手,他在激战之中被对方废了一条胳膊,但仍然没有见到月神面具下的脸庞。
“揽月楼向来行事诡秘,很少有人见过月神,今日江某有幸能与月神交手,纵使死在剑下也无憾。”
月神并不言语,她伸出手掌对着身后发力,只见从她脚畔的草丛里“嗖”地一声飞出一把琵琶落在了她的手里。她擎着琵琶的琴头对江寒汀说道,“江寒汀,你还认得这把琵琶吗?”
江寒汀心头一紧,他如何不认得它,这正是他前几日在琴行为明月选置的那把琵琶,他开口道:“明月在你手上?”
月神见他语气中显露出焦急和担忧,不禁有些得意地对他说:“是的。你想要她活命吗?”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只要你在我面前自废武功,我就放了她,让你们继续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你真卑鄙!我们之间的决斗不关旁人的事,她一个弱女子是无辜的。”
“无辜?在这江湖之中,又有谁不是无辜的呢?难道你江寒汀的剑下就没有无辜的亡魂吗?”
“你放了她,我与你决斗。我可以答应你,即使我胜了你,也会留你一条生路。”
月神听了仰头笑了几声,“江寒汀,你要是真想救她性命,就该乖乖地按着我的话去做,不然你们只能到地下去做夫妻了。”
“做梦!”说罢,江寒汀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剑锋出鞘,他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扑了过去。
月神抛开琵琶,迎了上去。一时间,剑光如霜,杀气似肃。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落日前的余晖里不停地变幻着方位,胜负难分。
激战中,江寒汀假意攻向月神的脖颈,在利剑靠近月神的时候却剑锋偏转向上,月神脸上的面具被剑气划破,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向两边飞了出去。面具之后的脸在暮色之中显露了出来。江寒汀对于那张脸一点也不陌生,那正是与他相处了十七夜的女子,明月。但此刻,他的脸上竟无一点惊讶的神色。
被卸去伪装的明月同样没有丝毫的慌张,她从容镇定地开了口,“江寒汀,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都知道,鼎剑阁的人知道,揽月楼也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局。鼎剑阁和揽月楼都想得到秘籍,但双方都顾忌彼此的力量,我们都没有把握战胜对方。你江寒汀,鼎剑阁最有名的刺客,如果没有十成的信心去杀掉一个人,就不会轻易出手。所以鼎剑阁和揽月楼才会不谋而合地设下这个局,不靠武力取胜,却凭一个‘情’字来论输赢,谁先动了情,那人便输了。江寒汀,你说我说得对吗?”
江寒汀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错,这确是一个局。”
月神转过身来,望着江寒汀冷峻的面庞问他,“事到如今,江寒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曾对明月动过真情?”
“杀手是不该对敌人动情的。”江寒汀冷冷地答道。
“哈哈……”明月听他这么说,有些悲凉地大笑了几声,“那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罢,月神举起长剑,向着江寒汀飞身而来。
江寒汀与月神继续交战了几个回合。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暮色又加深了一层,残日完全落进了山的那一头,黑白身影变得模模糊糊,锋利、迅捷的剑锋如同两道白蛇,在黑灰色的背景里行踪不定。
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缠斗在一起雌雄难辨,他们都想结束这场漫长的争斗。只见月神手握长剑,运足了气力向江寒汀刺去,另一端的江寒汀也做着的动作。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手中的剑刃愈发地逼近着对方的要呃。
眼看两把利剑就要穿透彼此的胸膛将对方置于死地。千钧一发之际,江寒汀的快剑刺入了月神的胸口,而月神的剑却在江寒汀的身前从中间断成了两半,剑刃飞了出去,她手里的断剑只剩下粗钝的断口抵在了江寒汀宽厚的胸膛上。
惊讶、诧异、心痛,一时间全向江寒汀袭来,他放开剑柄,一把抱住利剑穿心的月神。他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胸前的白衣被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染成了红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说的对,谁先动了情,谁就先输了。”月神口角噙着血,她望着江寒汀的脸低声说道,“江大哥,为了鼎剑阁和揽月楼,我们中间注定一个人要死,我先动了情,自然也就活不长了。”
江寒汀听她这么说,心痛不已,一双星眸蓄满了泪水,哽咽着说道:“明月,你怎么这么傻?”
“我来之前把秘籍藏在了大树的断杈边,你把它拿回鼎剑阁复命。”月神失血过多,越说越吃力,“江大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明月动过哪怕半分的……”最后一个字她想说“情”,却没等说出口就断了气。
江寒汀心痛不已,他想回答她自己的确对那个叫做明月的女子动了情,可是那个叫做明月的女子却再也听不到了。
黄昏终于过去,无边的黑夜紧随而来。黑夜里出现了月亮,断肠崖上空的月亮格外的皎洁,也格外的冷,像是晨间的寒霜。
后记
鼎剑阁和揽月楼失去了两名顶尖杀手,江湖上再也没有江寒汀和月神的踪迹,没有人清楚在那一晚的断肠崖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人说,江寒汀和月神两败俱伤,最后双双跌落崖底。也有人说,他们爱上了彼此,两人去世外桃源隐居了。
在一处偏僻的荒郊,有一间破败的小茅屋,茅屋前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的墓碑,没有人知道里面埋葬的人是谁。只是在每天黄昏的时候,隐隐之间有清亮的琵琶声从大树下飘出来,树叶纷落如雨,分明有人在随着曲音而翩跹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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