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突然想起前几天整修的那段路,忍不住满怀期待地问你:
“你觉得现在家里都整得咋样?”
“我觉得挺好呀。没想到比我走的时候大多了,而且路也修好了,到家一点泥也不沾……”
你母亲在一旁笑眯眯地搭话:
“你爹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门口那段煤灰路是他前几天才修的,专门为你回来修的,他一个人搞了两三天才搞好呢。”
“哦?我说呢,那段路的煤灰那么新,像刚修的,踩上去吱嘎吱嘎直响,原来如此呀。”你顿时有些感动,有些难为情,但还不明白你父亲的深意,“爹,其实不修也可以的,天那么冷,你要是冻坏了可咋整呀?”
“我也是多年没干活了。这不,你要回来,所以忽然就想回到十六年前的状态,好让我们两爷子都从一个起点出发,那样才能找到做两爷子的感觉嘛。”你父亲有些揶揄地表达,看不出到底是开心还是忧郁,但他一定是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往事。
“爹,妈,这么说,你们这些年到底快不快乐、幸不幸福呀?” 你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傻,也许是得意忘形吧。
“这傻孩子,快不快乐、幸不幸福哪能是你这么问的?”还是你母亲一语道破天机,“我们在这一刻是快乐地、幸福的不就得了。所以呀,要珍惜眼前,不去违抗那些不可选择也不可放弃的。其实你爹就是小心眼儿,他看你这么多年不回来,心里不好想才那么问你呢……好了,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还是早点洗洗睡觉吧,我给你们打洗脚水去。”
你在《奋斗笔记》中详细记录了这一段,并写下了几句评论:
但愿她们永远都是正确的;还有那条煤灰路,我是真傻,我何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呢?
在你父亲的白眼中,你母亲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的身材,看起来比你父亲收缩得还要厉害。你感觉她的后背只有巴掌大一块,细小的脖颈微微向前倾,使原本略驼的背部弯得更狠了,像根老松树久经风吹日晒的枝干,弯曲着盘亘在比树干还细的根上,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掉似的。她才六十几岁,你父亲也才六十几岁。那让你情不自禁想起你们总经理那个老女人,她也将近六十岁了,却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挺拔得连寒风都刮不倒她。
你想,你父母一定是年轻时太劳累了。那时,一两百斤重的东西,她们随随便便往肩上一担,就能健步如飞地奔跑起来。她们的瘦小一定是那时候被压迫成的——他们在那个年代也是奋斗者,是名副其实的奋斗者——可同样是奋斗者,人和人之的差别为什么那么显著呢?
你努力回想她们去由山时的模样,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母亲出门的时候,回头朝你笑了一笑。她应当是感应到你对她后背的关注。唯独她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和十几年来萦绕在你脑海中她年轻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一样轻松,一样自然,一样有种融化寒冰的魔力,一样饱含着母性的慈爱,一样有大海般宽广的气度与容量。
你出神地望着你母亲,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
你想起上大学以前,你其实更亲近你母亲,因为她的慈爱和宽容,使你少受了不少严厉的皮肉之苦。
你们一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型。那时几乎家家如此,细娃儿捣蛋必定是要挨罚的。谁也不记得你父亲置办过多少根竹条子——你还记得他说过“竹条子使人长记性”,“竹条子就是最好的教育”,“竹条子下出人才”之类的话——那竹条子打在屁股上,疼得你直钻心,一条子打下去,一条紫痕便凸出来。只不过受伤的是厚厚的皮肉,伤不了筋骨,所以下次再犯又是好汉一条。你父亲当然不会伤你的筋骨,但你母亲做了他的搭档,于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花脸,一个打一个护,既好下手又好收场。
想想看,你就是那样被一条子一条子培育出来的,倒有点像他们在地里一瓢屎一瓢尿浇菜的意味。
你对他们的体罚并不像媒体渲染的那般反感。因为在你的印象里,他们并非为了树立权威,更多则是认识的差异,和教育手段教育方法的误导。说白了,环境使然。他们的能力如此,你不能怪他们。当然,那是你工作多年后才认识到的,所以后来你在思想上也有所转变,渐渐理解了你父亲的良苦用心。
有人说,儿子大了就越来越像父亲,你对此怀有深深地认同感。所以,你与他的交流才逐渐多起来。而从那以后,你母亲反而变成了你们父子关系的催化剂,你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在你们父子之间,她过去向着你多一些,而今却向着他多一些,她还经常劝你多理解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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