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子的日记

读《雪国》

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有三部作品被提及，《雪国》《古都》《千纸鹤》。《雪国》有三个主要人物，岛村，驹子，叶子。岛村在雪国的三次出行提供了视角；驹子是岛村三次旅行的目的；叶子则是贯穿全书始终而又若隐若现的仙子，代表着缥缈的、出尘的美。驹子的生活有三个内容，陪客，拉琴，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便是记日记。

驹子的第一本日记的第一页上面记的是一次送别——她被卖到东京之前，行男孤身一人前来送行。她明白师傅有意搓合她和行男，明白得了结核病的行男需要大把医疗费维持生命，因此不惜流落风尘，靠当艺妓来赚钱。她后来把这段日子视作日记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兴许就是对行男的感念。然而后来每日的赴宴、应酬，日记已成时断时续的例行公事了。随之而来的是对行男的感情的淡泊，她在岛村面前表现出的对行男和叶子的冷漠，以及行男病危时她绝情的离去，无不昭示着这段感情的幻灭。她哪怕是真的只是害怕，哪怕有无尽委屈，不可否认的是她日记的最有意思的部分变成了今年，变成了和岛村在一起的日子。

驹子的日记，在岛村看来，完全是一种徒劳。在他看来，她的日记，没有感想的读书笔记，她不知所云的小说和文学，她和行男的无望的感情，她对城市的憧憬，乃至她的全部的生活，无一不是徒劳。这种虚无的看法，或许只是岛村的偏见，因为他甚至认为驹子对自己的真挚的感情以及自己的游手好闲同样是徒劳。他作为一个有闲有钱的可笑的舞蹈研究者，一边欣赏和享受驹子袅娜多姿的美、一边对驹子的诚挚报以歉意和冷眼。他对驹子的态度，就像李志唱的，“宝贝，人和人一场游戏。”他可以是驹子的全部，但是驹子只是他生命中的无名过客，是他可以一边筹划着和叶子私奔一边厮混的艺妓。所以驹子的日记，在别人眼里显得可笑，以至于每次被岛村提及时她都扬言要烧掉它们。

驹子的日记，其实只是她留存记忆、挖掘快乐的方式。“翻阅旧日记是我的乐趣啊。”她说。然而靠日记挖掘乐趣是危险的，这代表着她当前生活的枯伐。沉湎在记忆中的人拥有的只是绝望吧，就像《家》里面惨遭爱情悲剧的梅，剩下的只有回忆了。驹子这种缺乏根基和营养而又没有方向的日记和笔记，在我看来正式岛村言及的“徒劳”。川端康成在书中营造的气氛柔和安谧，哪怕是夺取叶子生命的大火也是安静的。他的笔触优美透着感伤，在闲适和无聊中透出绝望。当声音优美近乎悲戚的叶子在大火中丧生时，这种绝望感终于爆发，而全书恰恰到此戛然而止。在获得诺贝尔奖四年后，川端康成选择用含煤气管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其实生活的意义在于经历过，乐趣最多的还是在发生时吧，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活在当下，享受生活。记录的目的假如只是记录，则意义甚微。比如在景点前留影纪念，并不代表你旅行有多愉快，说不定只是多了一种炫耀的资本。如今恐怕是越来越少的人在记日记了，但是仍然有许多人用日记、博客、日志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见闻和想法，并且乐于分享到圈子里。这种旨在传播乐趣而又蕴含着自己的思考的日记形式，却是我所欢迎的，至少这种记录和分享不带着绝望。

《雪国》中描写的无聊生活充斥着隔膜和绝望，这明明是我不喜欢的生活，但我却发现很容易堕入其中。游戏、影视剧、嗜睡，哪一件都能让我沉沦，和别人的交往也常常言不由衷，对生活的展望也并非明朗。但其实看看别人的生活，想想自己的意愿，还是很坦然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不算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叶子在银河璀璨的夜晚在大火中陨落是否被驹子记下，不知道那些日记是否终于被驹子烧掉，不知道从日记中醒来，驹子在四年中是否还能和岛村如约重逢，是否能告别生存的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