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严肃中之幽默与担荷中之欣赏。
我以为每一位诗人对于其所面临的悲哀与艰苦,都各有其不同的反应态度,如渊明之任化,太白之腾越,摩诘之禅解,子厚之抑敛,东坡之旷观,六一之遣玩,都各因其才气性情而有所不同,然大别之,不过为对悲苦之消融与逃避。
其不然者,则如灵均之怀沙自沉,乃完全为悲苦所击败而毁命丧生。然而杜甫却独能以其健全的才性,表现为面对悲苦的正视与担荷。所以天宝的乱离,在当时诗人中,唯杜甫反映者为独多,这正因杜甫独具一份担荷的力量,所以才能使大时代的血泪,都成为了他天才培育的一份幽默与欣赏的余裕。他一方面有极其主观的深入的感情,一方面又有极客观的从容的观赏,如著名的《北征》诗,于饱写沿途之人烟萧瑟、所遇被伤、呻吟流血之余,却忽然笔锋一转,竟而写起青云之高兴,幽事之可悦,山果之红如丹砂,黑如点漆,而于归家后,又复于饥寒凛冽之中,大写其幼女晓妆之一片娇痴之态。
此外,杜甫虽终生过着艰苦的生活,而其诗题中却往往有“戏为”、“戏赠”、“戏作”等字样。凡此种种,都说明杜甫才性之健全,所以才能有严肃中之幽默与担荷中之欣赏,相反而相成的两方面的表现。这种复杂的综合,足以为其禀赋之博大、均衡与正常的又一证明。
自以为初见这文字的造诣,确实不一般,出自于先生之手——叶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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