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像从天下倒下来的,高速上都被下的起雾了,这次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十多天了,没有要停的迹象,梅季的江南会把人闷到发慌。赶了3个小时的车程回去看奶奶最后一眼,也为了了父亲的愿。
奶奶已经97高龄,这次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按理说应该是喜丧。
车子停在村边的大樟树下,看到棚子已经搭好。没来得及回家,先到了奶奶住的老屋。一种恐惧和压抑迎面而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乡和亲戚们,该如何去祭奠我的奶奶。也许是赶车的劳累,没来得及多想便往老屋走去。老屋门口人来人往,大家已经在忙碌开了,曾经那么讨厌农村的各种习俗,繁文缛节,在这一刻仿佛又觉得亲近起来,农村的葬礼是热闹的,是别离,也是以此团聚吧。
表哥从院门走出来,看见我说:“回来了”。
“嗯嗯,刚到。”
穿过老屋院子的小门,我看见父亲坐在院子里,招待来祭奠的亲朋好友,见我来了忙起身。“这么快就到了?”
“是啊,我一个人开的快了点。”
“还没回家吧?”
“没有呢,车停樟树下就直接过来了。”
“先过来祭拜一下奶奶吧”
过来帮忙的叔叔伯伯们见我过来了,忙给我拿来了白帽子,青纱带上,然后进了被设成灵堂的堂屋。边上是乐队在奏着哀乐,最里面放着奶奶的遗体,父亲为了点了三柱香,让我拜三拜。然后他走到奶奶遗体旁边说:“妈啊,小楚来尊重你了,求你保佑她身体健康,保佑她的家庭平平安安,孩子们都健康成长。”在我看来这些仪式多少有些尴尬。我把三柱香插到香碗里,也走到奶奶遗体边,想看看奶奶的遗容。可或许是天气太潮湿,水晶棺上全是水汽,只能隐约看到奶奶苍白、消瘦的脸。转头看看摆在桌子上的奶奶的照片,却是那么熟悉、鲜活。自我上次见到奶奶应该有10来年了吧。这一刻,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我只是回来履行我作为一个孙女的责任和义务。
从灵堂出来,寿康叔叔扯着大嗓门高兴地:“小楚,回来了?”
“是啊,叔叔。”
从小我就害怕和亲戚朋友们来往,可是这个堂叔开朗的个性确实是个例外。他之所以对我高兴,因为他知道因为奶奶和母亲关系一直不好,以为我对奶奶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后来他才知道我对奶奶的感情,便再也没有在葬礼上对我笑过。而此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对奶奶的离世会如此痛心。
祭拜完奶奶我便先回去自己家,我不喜欢这种氛围。村里几个嬢嬢、婶婶正在家里包长寿粽。妈妈坐在灶边烧火,她半瘫的身子也没站起身来。
因为是梅季,家里的瓷砖地上都要冒出水泡来了。这该死的梅雨天。
晚饭后,父亲也回来稍事休息,我知道这两天他肯定忙坏了,原本精瘦的身板更加显得弱小起来。天已经黑了,我和父亲、母亲三人坐在门口的小石凳上,谁也看不清谁,就像小时候一样,聊聊家常。父亲是个硬汉子,不肯轻易掉眼泪,但这次奶奶的离世,让这个已经70的小老头几度失控痛哭。一直以来母亲和奶奶像其他的婆媳关系一样糟糕,夹在中间的父亲很为难,但也无可奈何。所以最后几年,奶奶一直住在大姑家,由大姑在照顾,当然父亲也一直在尽他的赡养义务的。因此我们家和大姑小姑家的关系也变得僵硬。相互的责怪,相互的怨恨让我们过了那么多年,至到今天,才发现所有的怨恨在死亡面前多么不值一提。父亲说,奶奶一直很心疼他这个儿子,因为他不争不抢,所以奶奶总把各种好东西给父亲。有一次奶奶把别人送她的燕窝炖好,端过来给父亲补身体,父亲哪里肯吃,奶奶执意要父亲吃掉。过了两天又端过来了。“我妈真的是心疼我的”说着说着,父亲又泣不成声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痛苦。
最后他说:“哎,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妈了。”说我他又回到老屋操持丧事去了。我仿佛被这句话戳到了。母亲就是一个人的天,母亲没有了,天就塌了。此刻我心中五味杂陈。我忽然意识到,今后我再也不能看见我那个慈祥的奶奶了,那个一到夏天就开始编麦秆扇,一到冬天就拿着火炉烘手,没有牙齿也笑眯眯的老太太。清明节她剪纸钱,小小的我拿了一把大扇子,把纸钱扇地到处飞,她温柔地叫我:小楚啊,不要扇。上高中的时候,我每周从学校买两个酥饼给她吃,她高兴极了,说这个酥饼她还咬得动,好吃。往事历历在目,之后所有的怨恨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而我和我的父亲的关系也不是这么好,可能八字不合,父女俩会生气好多天不说话,哪怕现在,他和孩子们视频,我也和他无话。有什么事情总是给母亲打电话。但现在当我看到他像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那样哭泣,当我看到一直以来的顶梁柱的天塌了,而我作为子女定然是撑不起他的天了,但哪怕撑不起,他也只剩下我们了。
“妈妈,我们也再去看看奶奶吧,刚才水晶棺雾气太大了,我都没看清奶奶的脸,真的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说:“好的。到现在我也挺心疼这个老太太的。”母亲一直一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心又柔软,在奶奶最后的几天里,母亲瘸着她的腿每天给奶奶送牛奶、豆浆。
晚上8点多钟,老屋客人已经不多了,乐队也不再演奏了,我搀扶着母亲走进这座老宅。走到水晶棺面前,说想再看看奶奶,婶婶用抹布擦掉了水晶棺上面的水珠。现在我那么清晰地看到了奶奶的脸,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妈妈也偷偷地擦抹眼泪。周围的人说:“小楚啊,别哭了,奶奶这么高龄了,而且走得这么干净,不算一件难过的事情。”
是的,在此刻,奶奶何止是一个奶奶啊,她参与我的童年,陪伴我人生中一段最幸福的时光啊。转头看这个带着天井的老屋,这个我儿时经常嬉戏的老屋,这个每到过年我就过来帮爷爷奶奶贴春联的老屋。这木头的墙壁,这四周的牛角,这曾经显示我们家族在村里显赫地位,让我们家族骄傲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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