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有很多的雨季,有一次下雨发了洪水,淹没了南半条门老街。从那以后,我们对于雨天,总有很多紧张的情绪。家家户户会在雨季来临的时候备好防御工事。
我只记得那个雨季,跟一个少年有关。
少年叫强子,是我的发小,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从小一起在外婆家的后院里玩泥巴长大。强子跟哥哥同岁,通常是他们冲锋陷阵,我摇旗呐喊;他们上树打枣,我在树下望风捡枣。两家人因为是世交,所以结下不解之缘。强子比我大一岁,差一天生日。我们的父母也都年纪相仿,工作相当。
那一年,强子的父母离婚,强子跟他爸爸一起生活。一个周末,他来找他妈妈,说是提前约好的。我记得那一天,正好下着大雨。
大雨来的时候,总牵动老街坊们的神经,南门老街的河道上,水位不断上涨,我们每10分钟就会来汇报一下涨水的情况。
强子只是沉默地坐在我们家里,妈妈拿了些零食水果给我们一起吃。强子不吃,时不时站起来看看门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站起来,一会又走出去,站在门口,来来回回起身,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望眼欲穿,也就是这样。而他的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
我拉他去看小河涨水。我们蹲在河边,看着发黄的河水,卷着些杂草枯叶,打着卷,像沸腾的水一样卷走了。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说,我们来折小船吧,你把心愿都写在上面,船要是能安全漂走,愿望就能实现。强子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于是我们跑回家里去折小船。第一次,我折了两只,强子也折了两只,拿到河渠里去放。我说你先看着,我先把我的小船放进去,因为水太大,两只小船一下子就没影了。强子把两只小船紧紧纂在手里,怕跟我一样的结果。我说,没关系,你来放。他小心翼翼打开船,不一会儿两只小船也遭遇同样的命运。他有点沮丧。我说我有办法,肯定是因为小船的两头没有做帽子所以容易进水,还需要改良。于是,我们又把小船进行了改良,给小船加了帽子。叠好了就兴奋地去放。这一次让强子先放。因为下雨,雨水滴在船上,小船还是很快覆没了。不甘心,我们又继续改良小船,不但在船两头加了帽子,还干脆两只船就栓在一起。我们在水渠和家里来来回回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天都快黑了。
雨小了,河水也没有那么湍急了,我们小船终于出海了。我跟强子兴奋地跳起来。可是强子的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说一定是还不够,我们再多折几只,要是被诚意感动,你妈妈就会回来了。强子低着头,又陷入了阴郁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慢慢站起来说,天黑了,我该回去了。
一年以后,我的父母也离婚了,我也体会了那种漫长等待的心情。
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他。
多年以后,强子出现在高三的教室外。那时,他已经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趁暑假回来探亲。而我,还在为高考备战。他买了一大包的零食奶粉去教室找我,一口气塞给我,很坚定地对我说,加油,你肯定行的!我站在那里木讷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是湿的。
再见面,又是匆匆数年。在北京,金色的秋天里。他在北京工作,而我来旅行。我高考落榜,并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学。我说我想看看梦想中大学的样子。他第二天也不知道从哪弄来辆自行车,载着我,逛遍了北大清华。
城南旧事 | 小河涨水哗啦啦我坐在未名湖发呆的时候,他从后面给我拍了张照片。
那个秋天,我们还在北京一起过了一个生日,他带我去吃了北京烤鸭。
所谓的发小,就是我们常常相顾无言,又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我们看彼此,就像照镜子,因为太过了解,而不愿触碰。我们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哪个没有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呢?等待爸爸,等待妈妈,等待他们合好,等待我们被看见。后面发现,那些等待,不过都是自己的渴望。大人们总有忙不完的事,而我们,却过早地成熟得像个大人。
多年以后,每当母亲说起这件事,都会说小河涨水都哗啦啦要漫过河道了,强子还没有等到他妈妈回来,语气里都是心疼。
希望南方的雨季不要下在少年的梦里,淋湿了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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