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生民

作者: 梦千驿 | 来源:发表于2020-03-14 18:01 被阅读0次

    旷野的风,自远方沉沉而来,夹杂着与过去五百多年里同样的烽烟火味,再次为这苍茫山河染上才褪去不过十数年的血色气息。

    犹记得数年前,当上古传说中的古老祭天之礼重现泰山之巅时,山下朝拜的万千凡人里,有不少妖的身影隐藏其中。而山巅上那个千古唯一的人皇,亦在不知不觉中与上天一起承受了莫大的殊荣。

    数年恍然而过,如今再看,虽不知那些妖的心中正作哪般感想,但人世的善变又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小平眼前。

    月黑无风,夜幕下的军营里,除了偶有几队数人一组的兵士来回巡逻,整个大营早已入眠,安静地蜷缩在黑夜怀里。

    营门处,几个挨得近的守营兵士正低声唠嗑以打发随时会侵袭而来的睡意,一起猜想着战事何时结束、何时能够归家。

    忽来一连串急速低微的呼啸声,所有兵士尽数中箭身亡。与此同时,大营外不远的地方,一队人马撕裂黑夜扑杀而来,眨眼间便冲进营中,呼喝着直向中军而去。

    片刻之后,仿佛早已商量好的,随着袭营队伍里数声急促大吼相继传开,四野的黑暗中,又一批人马明火持械即刻掩杀而来,火光下照出的盔甲模样,竟和之前的守营兵士是同一制式。

    不多时,原本前来袭营的人马被尽数歼灭,只留下一地残躯,彰显着敌人的谋略与胜利。尸身下仍旧带着余温的血,无声地顺着低洼小沟,蜿蜒流淌到营门处,经过那几个倒地的守营士兵身旁时,又与他们的血液汇合一处,一起向着营外静静淌去。

    遍地的血迹今晚便能干尽,被尘土掩埋,而等到明日清晨,四周的荒地上也会多出许多无主荒冢,有胜利者的,也有失败者的。

    生前虽不同衣,死后却同葬一地。

    生前无家恨有国仇,死后也尽被黄土收埋,共经腐朽。

    在过去的五百多年里,与这一夜相反、相似甚至相同的的情景,小平已不知见证了多少回。那些战魂会在逝世满一天之际,自坟中离体而出,无论生前敌友,共聚一处大哭一场后,便互揖一礼作别。有家可归的会各自循着来时的路飘荡回乡;无处可去的则就地魂归幽冥,或是投入山林,不知所踪。

    归去的时候,有的游魂会哼着古老的诗谣,用以排遣人世的无聊与寒冷: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歌声回荡,却不能入生人耳中,唯有风语苍凉,回应着冥魂生前残留的凄楚。疆场亡者的世界,古来如此。

    战火,燃烧的向来都是与会者的欲望,八百多年前的神、妖、人如是,八百多年里与八百多年后的凡人亦如是。人世的故事即使重复也会换着顺序和花样,唯有这欲望,从古至今乃至未来,始终如一。

    有赖于短暂的寿命,凡人的记性素来不会太长。纵然人间的竹简堆积成山,但其中所载也大多是世人自己乐意看到、愿意相信的过去,便如那山间枯木,有用时精雕细琢,立为梁柱;无用时斧砍火焚,任其腐朽成土。

    竹简里的戏台上,唱和的人从来都是曾经的功成者、盛名士。那些真正谱写字字戏文、筑起层层戏台的刀魂笔魄,不是在戏中一言带过,便是在荒野的孤坟泥土下,冷冷对月,一遍又一遍地无声诉说那早已无人晓得的斑驳故事。

    对战火下的亡者而言,荣耀与耻辱,是世间最大的诳语,还重不过随手拈起的一粒尘土。

    上一文《弦音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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