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的小路伸进到草木青黄的山坳里,一条清冽的小溪牵引出一个狗吠鸡鸣的屋场,一栋低矮平常的土筑老屋,斑驳的门窗显出岁月的沧桑。屋角是几畦四季泛绿的菜地。近旁一棵碗口粗的枇杷树,张牙舞爪般的枯枝在风中不由自主地摇晃,有些倾斜的树干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紧紧倚靠着老屋,那情景仿佛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相依相伴互为支撑,又似在坚守一项久远的承诺。
枇杷树终于轰然倒下了毫不讲究地瘫躺在菜地里。枯枝脆断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古稀老妪。她默默怔在厨房里,手里还握着正在洗的白菜。眼神中带着惊愕,又似乎心里早有思想准备。她嘴里发出两声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低语。然后,放下手中的白菜,在蓝围裙上擦了擦手,随手抓起一把柴刀,一手提着张矮凳出门。
那只伴在她身旁的老黑狗早窜了过去,无端地向着枇杷树不停地叫唤。老妪呆呆地望着枇杷树,神情竟有些落寞。一边叹气,一边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把树枝剁成两尺长一段。她剁剁停停,一段一段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在认真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嘴里念念有词:
差不多有五十年了吧,记得是我嫁过来那年种的,树苗只有拇指粗,老头子是你用锄头挖的坑,是我培的土浇的水。没想到长得真快,第三年就结了枇杷。还是青涩的时候,你就急着摘了几个给我吃,真酸啊!大儿子就是那年出生的。你说,只要枇杷树在,年年就有盼头。
从开花结果到成熟,日期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要随时在电话里回答馋嘴的孙辈们。儿女们大了,都飞出山窝成家立业了。我们盼的不再是吃枇杷,盼的是枇杷熟了,他们会回来。老头子,你是难得尝一个,全家就你最怕酸,其实,熟透的枇杷真的不酸。
有几年,他们有事没回来,不都是你摘下来,用保鲜袋装着送进城给他们吃么。还要我莫吃多了,我看是偏心,你是怕那几个读书的孙子外孙分不平吧。
还记得吧,老三小时候,一个姑娘家,真蛮。争着爬上树,要两个哥哥在树下接枇杷。嘻嘻哈哈,不小心跌下来,跌痛了屁股。你硬是把两个当哥哥的打了一顿,我没有拦你,心里还是为两个儿子抱不平。我知道你最疼女儿,也难怪她更孝敬你。给你买的东西比我还多,我没意见,真的从没责怪过她。
老头子,你不愿去跟儿子女儿住,我就陪你住在老屋里,山里空气好,我乐意。那几年我们都没病没痛,真好啊!那是我最享福的日子。你每次进城都买我喜欢吃的零食回来。你怕酸,我偏塞个梅子到你嘴里,你的样子真滑稽,还硬是没吐出来。我泡杯茶拿包烟给你,你就回报给我锤背按摩。其实,你做惯了事的手没有轻重,好几次都捏痛了我,可我忍住不说,实在舍不得让你停下来。也就是在那几年里,你竟然下厨房炒菜给我吃,味道再不好,我也吃得津津有味。你吞吞吐吐交代说,不许告诉儿女们,莫让他们笑话。还说这是为了感谢我在厨房忙碌几十年的特殊服务。老头子,我知足啊!
你不是说到了八十岁就出去跟老大过么。我说,不要只住老大家,儿子女儿都一样,一家轮半年,更新鲜。我是哪家都住得惯。女婿是你称意的,你们不是很投缘么。你说就按我说的办,又说自己还动得就不去麻烦儿女,在山里,自由自在。你说话不算数,你说的计划落了空。你一直都身体蛮好,怎么一场病就抛下我不管了呢?不是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么,真狠心啊!你临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又怎么能怨怪你呢?
夕阳余晖下的黄昏是那么沉寂,只有深秋的寒风吹出断续的呜咽。老人剁柴的动作慢了下来,但似乎执拗地还在坚持。她时不时擦拭着眼泪,随着剁柴的声响节奏,还在自语,老头子,你走后,这棵枇杷树就再没结果,怕也死了上十年啦,唉,人死树也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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