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的爷爷死了。九十五岁高龄,在她们那一片数个村子里最高寿的人,甚至比他的大儿子秋桂的大伯活得还要长,现存的的儿子里最年长的也都七十多岁了,早做了曾爷爷了,秋桂的爷爷都已经看到他的五世孙了,这个年纪在任何一个年代都是少见的。
他两年前摔断了腿,于是吃喝拉撒全要人伺侯,晚上还要有人陪床,儿子媳妇们也由最开始的尽心尽力到了后来的敷衍了事,也不是不管,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细心周全罢了。
老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人站在床边他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到了今年老人就开始有点范糊涂了。
经常一大早就喊:几点了,还不给我弄吃的,是想要饿死我吗?
再不然刚刚吃过饭就对来看他的人说:唉呀,人老了不能动了,儿子媳妇都不管我了,到现在还不给我饭吃呀。
可是他清醒的时候会对伺侯他的媳妇说:你不用管我,先把那几个孩子弄好再说。
照看他的二儿媳妇家里有三个孙子,一个一年级,一个幼儿园,还有一个不满周岁,二儿媳妇的儿子媳妇都上早班,所以早上是二儿媳妇最忙的时候。而老人家经常在早上范糊涂,所以二儿媳妇也觉得很委屈。
但是不管怎么说,二儿媳妇还是把老人伺侯得很好的。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从来没有上过班,一辈子就是种地,照看家庭。她没见过世面,但是有着农村妇女最优秀的品质,善良,任劳任怨。所以老人家虽然卧床两年,但是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吃喝拉撒几乎全是二儿媳妇一个人的事儿。秋桂都不知道二妈一米五不足一百斤的身量是怎么搬动将近一米八的爷爷。
至于为什么几乎是二妈一个人伺侯?因为老人住在秋桂二伯家里,而二伯是个很犟的人,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老人动手打过他一次,在那之后他就不怎么和老人说话了,更不用说伺候他了。至于其他的儿子媳妇,一个嘛是住得稍远一点点,二个几乎每个人都要看孙子,所以只是有空来看一下,晚上儿子们就轮流陪床,若是炖了汤都肯定是要给老人送一碗的,所以老人吃的方面还是可以的。只是他不能出去,就特别想别人陪他聊天。但凡有个人来看他他都要拉着说上好半天,以前一起打牌聊天的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村里现在还经常来看他的就只剩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了。
毕竟已经九十多岁了,风中残烛的老人终于快到日子了。在他走的前一个多星期经常会说一些特别渗人的话。
有一次,大媳妇正在给他收拾桌子,结果他一个人在那儿说:
进来啊,站门口干啥?进来陪我说说话。
大媳妇往门口一看,什么都没有。(床离着门口有五六米远。)
爹,你叫谁进来啊?
就是那个老张头啊,还有陆老太。
而这两个人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大媳妇后背一阵冷嗖嗖。
又一次,王老汉突然对三媳妇说,你往边上让一下,人太多了,你这么站着别人都没地方下脚了。而屋里当时只有二媳妇和三媳妇两个人。
那几天他也经常会问,我现在在哪儿呢?快把我搬回床上去,这里太阴了。有时外面下雨,他会说,你们这些做儿子媳妇的真不孝顺,这么大的太阳也不带我出去晒晒太阳。
在他走的前一天,一大早就要儿子带他去剃头,说明天要去别人家做客。儿子说,现在太早了,你又出不了门,明天再叫剃头师傅来家里给你剃吧。
不行,一定要今天剃,我总不能这么邋遢地就去别人家做客吧?
他坚持一定要剃头,没办法,三儿子亲自操刀给他剃得干干净净。当天晚上十一点多,三儿子给大家打电话,老人家怕是要不行了。几乎所有的晚辈都到了,除了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家的儿子儿媳妇。大家都等在床边,三儿子说刚才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怎么现在好像缓过来了。
大孙子说:他这样都两年了,这一次缓过来估计还可以再活个两三年。
可是他都几天没吃东西了,水也没喝多少。一直负责照看的二儿媳妇说。
大家在床边等了快一个小时,老人却气还算顺畅地睡着了,于是大家都散了。
第二天一早,小儿子家的儿子媳妇去上班前过来看了老人,说了几句话。结果十点二儿媳妇发现老人面朝墙壁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后来大家说,原来头天晚上他最喜欢的小孙子没来,所以没舍得走,今天早上,他来过了,所以老人也没什么遗憾就这么走了。
一家有去人世,全村人都要去帮忙的。再加上老人这么高寿,儿子孙子,加上各路亲家亲戚,光酒席就开了十二桌,还不算自家嫡亲的这些后辈。加上烟酒,几天的席面,各路帮忙人的礼钱,道士,灵堂的各项费用,全部加起来花了七万多。因为禁鞭,所以没有放烟火,这处还省了不少钱。
办完爷爷的丧事,大家都舒了一口气,总算完事了。
在爷爷咽气的那天,她亲耳听见爸爸和几个叔叔伯伯说,躺了两年总算走了,他不受罪了我们也轻松了。
几个坐在老人遗体旁的儿子们也都早已是两鬓斑白,最大的七十多了,最小的也快六十了。
秋桂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心里却在想:最大的大伯去年已经去世了,现在爷爷也走了,慢慢地,这些伯伯叔叔包括她的爸爸都在一步步向死神走近。死一个人最少要花六七万,就她一个月三千的工资要攒多少年才够啊?
这笔帐就她那才上到初中的数学水平实在有点算不过来,所以后来她也不算了,只在心里默默祈祷:
爸啊,你多活几年吧,让我多点时间去存钱吧!不然你死了我都没钱办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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