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练剑
在山上，小夭最满意的就是这梅子酒了。
酸甜可口，入口清爽，最适宜在春天的时候，坐在树上，翘着腿，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树下的华殇练剑。
隔了六年，再次见到华殇，他的剑法进步飞快，以前的勤练苦功的基础，在这六年里充分发挥了功效，只见他一身白衣，剑舞得凌厉迅捷，如飞龙游于云端，又如潜鱼入水，气势恢宏，同一把剑，同一套功法，在当初的小夭和现在的他身上，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华殇显然已经领会了那天小夭的话语，并不知怎得，已经修行起更高的剑法。小夭一边看着，一边满意的点头。点着点着，便觉得头晕了。原来梅子酒入口虽然清淡，但是喝多了也会醉人，阳光透过枝叶照射下来，照在脸上更添一分眩晕，她眼睛慢慢地闭了下来。
华殇正心剑合一，一招一式随心意挥出，俱都变化多端，忽感上方坠落一物，剑直其上，便要刺去，待看到熟悉的粉丝衣裙，赶忙扣剑收势，往上一跃，便抱住了闭眼熟睡后坠落的小夭，转了两圈，去掉坠势，轻轻落在了地面。
旁边树上的梨花随着小夭也纷纷扬扬的掉下来，像漫天飞舞的雪花，飞落在他们的身上，华殇低头看着小夭，她脸色淳红，是四月最艳丽的桃花模样，眼睛紧闭，眉毛却微微抖动，似乎睡的并不安稳，唇色红艳，隐隐地透出醇香的酒味来。
天地寂然无声，华殇看着怀中的小夭，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么多年的愤恨和伤心，忘了自己对自己说过的绝情的话语。他的怀里，是他一生想拥抱的温暖。他不敢用力，怕碰碎了自己的梦，又忍不住紧紧地相拥，害怕这美好的一刻又如白驹过隙一般从自己的手中溜去。
风从浓密的树叶之中穿梭下来，他们的衣袍在风中舞动，像两支相依相偎的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夭慢慢地睁眼，刺目的日光让她的眼睛赶紧又闭上了，闭了一会，忽然心中大呼不对，赶紧睁眼，正对着华殇一双冷冷的眼神。
“华殇，你能看到我啦？”小夭开心地笑道。
华殇不说话，这回，连冷哼声也不给她。
“华殇，我赶了好久的路才来看你的，你怎么都不高兴呢？”小夭有些委屈了。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半响，华殇才一字一句的问道，语气像腊月寒冰一般。
“当然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了，我怕你变成了一个坏人”小夭很认真地解释。
“哦？”华殇的眼眸颜色加深，有了危险的意味。
小夭吓得一哆嗦，才反应出来她还在他怀里，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手中一空，只余留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味，华殇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转身回头拾起地上的剑鞘，剑入剑鞘，便大步走了。小夭呆立其地，正踌躇着是否跟去，却听到已走了十多丈外的华殇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跟上”，虽仍是冷冰冰的语气，但已足够打消小夭的顾虑。
人已经走了很远，声音却能这么近，看来华殇这几年的修为得确提高了不少，小夭顿觉自己也是有功劳的，便又喜滋滋地奔过去，紧随在他身后。
几年不见，当初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一名少年，已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一般的模样，小夭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得很是欢快，华殇在前面也走得飞快，却在小夭蹦跳之间稍稍停顿两秒。风从他们前方吹来，把两人的唇角都吹得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然后又飞到了更高更远处。
（七）原因
“说吧，为什么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刚进院中，华殇便转身问她 。
她张嘴欲答，又闭了口，满脸尴尬的样子。
“怎么？不好说？那我替你答吧？”华殇讥诮道，“看样子，你根本不是一神仙，你应该是还未成仙的桃花精，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在我面前，但是又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变成透明的状态，而且这不是你修灵的地方，所以你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回去，方能化去凡世的浊气。”
华殇一口气竟然说了这么多句话，而且句句都对，小夭惊得目瞪口呆，只能弱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华殇没有说话，上次小夭又一次的忽然离开，让他下定了决心要找到原因，不知道翻了多少书籍，他才觉得这个理由最有可能。可是他依然很恨，恨她不告而别，恨她连个理由都没有给他就离开了，恨她让他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如果曾经拥有过，越是珍贵，失去的越疼，还不如不曾拥有过。可是，如果小夭不出现，那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敢想象。
他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都在查找原因和找寻她的方法，却鲜有所获，多年过去了，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她又一次出现了。
而且，就掉落在他怀中。
现在还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华殇，我出现的时候，你就叫我神仙姐姐，我当然不能告诉你我只是一只精灵啦，这样太伤害你幼小的美好心灵了”小夭振振有词地分辩道。
华殇无语，明明是她非要强撑自己的面子，害他忽悲忽喜，现在她却能厚颜地把责任推到自己的身上，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乎这么一个女人。
“小夭，你为何要接近我？”他问。
“因为，我希望你能变成一个好人。”小夭答道。
“所以，我本应该是一个坏人，所以你才需要守在我身边？”他的心在一阵阵的收紧，屏息等着一个回答。
“嗯”小夭点头，可是想了想后，小夭又摇头。
华殇背过身去，半天，又问道：“这次待多久？”语气冰冷刺骨。
小夭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桃花谢的时候，我就要回去了。”
“好，那你这几日就待在这儿，哪都不许去。”华殇说完转身便进了房，只留小夭一人在院中。
“哦”
小夭很无语地抬头望天，自己千年修行，刚刚竟然还惧怕起眼前才十几岁的少年，她觉得很羞耻。
（八）你真好看
今年山上的桃花开得格外绚丽，小夭躺在屋顶上，咬着一颗狗尾巴草，一边听着华殇在院中的练武声，一边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么多年，他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冷冷的，对师兄弟们都是远离疏淡的态度，诺大一个院子，奇怪地竟然只有他一人居住。
他的师傅已经出关，在这几年应该悉心教导了他很多，他现在的剑舞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好，出去打个妖怪也绰绰有余了。
只是看华殇，好像一点都没有出山的欲望，每天都只是心平气和地练剑看书再练剑。
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如此平淡无聊也是一种能力啊。小夭感叹道。
她现在很理解为什么自己修炼多年，却依然还是一只小精灵了。哪怕吃了清心丸，她也只能每天平心静气且聚精会神地修炼三四个小时，其他时间，要么就是在发呆，要不就是东看看，西瞧瞧，或追逐各种昆虫野兽中莫名地度过了。
看来华殇好像比他更适合修行呢，小夭越想越愤愤不平。
忽然一阵香味飘来，好熟悉的味道，小夭一骨碌爬了起来，扒在屋檐上往下看。
华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练剑了，拿着一个盘子，在下面看着他。
小夭的口水在她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流了下来。华殇手中的盘子上，正是她喜爱的张大胖子的鸡腿。
“吃不吃？”他问。
“吃”小夭的身体在她说话前又先一步诚实起来，说话间就已经落到了地面。
小夭开心用手抓起鸡腿就啃了起来。华殇拉她坐在院中的石头阶梯上，她便侧靠着他津津有味有味地继续吃起来。
华殇转头看着小夭，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脸的开心和陶醉，好像鸡腿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幸福的东西一般。华殇看了一眼鸡腿，心中有些不快，又转念一想，自己竟然为了一只鸡腿而生妒，也实在可笑，便又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转眼鸡腿被啃了个干干净净。小夭洗完手回来，看到院中柳树树枝飞扬，漫天飘花，华殇一个人坐在石梯上，雪白的直襟长袍，看上去遗世独立地不像凡间之人，再念起他身世之苦，她的心竟然有些酸楚起来。
她轻轻地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他却并没有看她，只是皱着眉说道“坐过来。”
“哦”小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便往他身侧挪了挪。待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自己又狗腿地丧失了一只作为精灵的骨气。
“鸡腿好吃？”华殇转头问道，眼眸深邃，像一汪泉水。
“嗯”一提鸡腿，小夭马上忘记了自己的抱怨，立马开心的笑起来。
看到小夭的笑颜，华殇的嘴唇难得的往上翘了翘，不再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眼睛中也又了笑意。
隔了这么多年，再细细地看他，他早已长大成人，已经是眉目清秀，温润如玉的样子，小夭忽然想起书中读过的一句话，“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觉得形容他来再贴切不过，忍不住出声说道“你真好看，比梨花梅花海棠都好看。”
只见眼前的人的脸和耳朵如烧起来了一般红艳一片，也不再看着她了，脖子转到了另一边。
小夭奇怪地脱口问道：“华殇，你是害羞了吗？”
华殇很认真地看着左边的那棵桃树，半天之后，才问道“你以前，也是这么夸别人的吗？”
“没有啊。”
华殇嘴角忍不住透出一丝喜悦之色，待要出声，却听小夭又补充道：“山上没有其他人，只有其他修行的精灵，所以我没有夸过其他人啦。”
华殇的脸顿时又黑了，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以后其他人，包括精灵妖精和神仙，你都不许夸。”
小夭脸垮了下来，想反驳，但是看着他凶巴巴的脸，只能弱弱地回了声“哦”
看着小夭委屈的样子，华殇忽然觉得心情真是大好，大好到很想再舞一遍剑。
（九）花妖
玄宗山上的灵气，让这里的春天似乎也别人间的其他地方更久一些。
漫山的山花开遍，像一袭华美绚丽的衣袍披盖在原本绿意盎然的玄宗山上，鸟鸣泉流之声，引着小夭的心蠢蠢欲动。
她出山十分不易，好奇心又十分旺盛，在华殇的院中待了不到三天，便有些厌烦了。
乘着华殇练剑之时，她偷偷地溜出了山门。
山间小路曲折蜿蜒，并不好走，但是这一点都没有难住小夭。她东望西瞧，脚步也不停歇，很快就已经下到半山腰。
停住脚步，往上一看，山上云雾缭绕，如有飘渺的仙气，难怪世人都向往来此修行。
再往下走之时，忽见一白色人影闪过，风一吹，带过一丝香味，她细细分辨，眉头一皱，心中暗自一沉，竟然是芍药花的味道，但此时，并不是芍药花开的季节。
如不能按照自然规律而现，若不是已成仙，便是妖孽了。成仙后，花仙的气味淡雅清新，且味道也能收放自如，不被常人或精灵窥见。而若成妖，那便无法隐藏自己一身浓烈的气息。
小夭暗道“如此仙山，并不适合修行妖术，怎么此地竟有花妖？”
心中一动，便循着气味追去。
在山中追了数里，水声渐大，往前望去，一道细细瀑布自石间湍湍而泻，飞珠溅玉般。
只见一男一女站在其前，女的身形秀美，削肩长项，着一白色素裙，远观也觉其姿色柔美，动人至极。而她身边的男人，着一身靓蓝色衣衫，虽也算眉清目秀，但相较起来，容颜却逊色很多，且形态也颇有些猥琐，刚说上几句，便作势要抱过去，但他的手尚未碰触到白衣女子的衣裙，已被她闪身避去。白衣女子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男子像有些气恼，大声地责怪着什么。
小夭尽力收敛自身气息，悄悄地往前靠去。
“我已为你寻得无忧草，可以让你不再吸人精华便能维持自身的修行。你可知寻来有多不易，我可是冒着被师傅发现逐出山门的风险。” 那年轻男子像气的不行，水声也无法掩盖他的声音。
只见那女子容色并无变化，却躬身，微微曲了个膝，抬头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男子却依然气恨，“我们早已说好，我给你无忧草，你便从此跟随于我，难道你想后悔？”
白衣女子只是摇头，轻声又说了几句，忽然，她停住，像发现了什么，转身，眼睛朝着小夭的方向望来。
小夭心道不好，已被发现，便急急地往后退去。回头只见那男子脸上神情大变，和那女子一齐追了过来。
身后的人修行深厚，追的很快，小夭已经感觉背后杀气浓厚，她使出的隐身诀，早已被后面的女子撒手的几片花瓣，逼的现了身，成妖后的花妖，的确非同寻常的厉害。小夭掐指转掌使出的几个招数，也被后面两人轻松化解。她只能拼命往山上跑。
但后面两人显然跑的比她要快。她后背一凉，转身一看，一把杀气腾腾的剑自上而下，冲向了自己。小夭捻指化花，勉强一挡，往后一跃，一道刺目的剑光又冲将而来。自知避无可避，只能运气化花为剑，用尽全力，挑开对方连续的杀招，一边打着，一边继续往后退去。
“你竟然会我派剑法？你是谁？”那男子怒道，剑中的杀气更甚。
与剑一起来的还有飞旋着的绿叶，它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扑过来，像是一个吸人魂魄的深洞。小夭知其无法抵挡，只好闭目待毙。
忽然一阵劲风从后而来，带着锋利的剑气冲破前方密密的网，白光一闪，只见两剑相撞，一缕白衫飘然而落。
小夭睁眼一看，华殇竟然来了，持剑站在她前方，而那白衣女子，也不见了。
“师弟，怎么是你？”那男子惊呼道。
小夭这才想起，原来是华殇的若离师兄，难怪刚刚看着觉得熟悉。这么多年没见，他的功力也进步不少。
华殇没有回答若离的问题，转身看了一眼小夭，眼眸中有不明意味的东西，“你没事吧？”
“没事”小夭喏喏的回答，她知道他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脸上越平静，代表他的怒火越大。她悄悄往后走了几步。
“师弟，这个姑娘是谁？为何我从未见过？”若离怒道。
华殇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头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却光芒越来越盛。
若离见此，怒极生笑 “华殇师弟，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弑杀你的师兄不成？”
“有何不可？”华殇的脸依然冷若冰霜，眼眸黑不见底。
“这么多年，我逼你动手，但无论如何羞辱，你都没有动过你手中的剑，没想到，今天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要同门相残。”
“你早该死”话音未落，华殇的剑已经呼啸而出。
小夭眼见两人在空中缠斗起来，一时间，剑光烁烁，沙土飞扬，两剑撞在一起的铿锵之声连绵不绝。白衣蓝衫，两个身影用着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功法，打得不分上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周围的花木俱被剑气所毁。
小夭一开始看得很是担心，但时间一长，两人的高下立见，华殇多年的苦练终究是让他的气息功力更加稳固，竟然越打越精神，气力丝毫未损。反观若离，气喘吁吁，已有颓然之势。
忽然一剑斜擦过去，直指对方的额间而去，小夭暗道不好，跃身上前，一把拉住，喊道：“华殇，住手”
只见若离的剑已被挑落在地，他也随即跌落，在地上一滚，才止住跌势。他大喊道“你果真是个妖怪，十年多前，我就知道你是个妖怪。”
小夭奇怪地看向华殇，才发现华殇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成了暗红色，如地狱的恶鬼，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若离。她手一抖，松开了他的衣袖。
华殇周身杀气鼎盛，握剑飞身冲下，竟仍要取若离的性命。
小夭一惊，飞快地捻指成花，抵住他的剑气，又飞扑而下，从后击中他的后脑勺，华殇身躯一软，往后倒去，她赶紧上前抱住，好不容易在平地站稳。
若离躺在地上，看上去伤得厉害，她没有再看他，抱起华殇，提气飞跃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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