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深山看外婆

作者: 一空室 | 来源:发表于2017-12-28 21:32 被阅读0次

                        文  / 长弓

            2000年,我中师在读,寒假回家,决定去对门河的深山里看望牧羊的外婆。

            那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小木屋,一排羊圈,一群鸡,一群羊,一条狗和一个外婆。

            冬日河水消瘦,宽宽浅浅的河床,水最深处也只没过膝盖,我挽个裤脚,几分钟就趟过了冰冷刺骨的河水,到达河对岸。沿着河岸,踩着细软的沙子,顺着芦苇矮树丛里牛羊走过的痕迹,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外婆在的大山的山脚下,那里已随处可见羊平日里留下的粪便和走过的痕迹了。

            大山很深,老树丛生,杂草丰茂,在羊的眼里都是肥美的食物。我站在山脚,双手放嘴边做成喇叭状,对着深山往上使劲儿喊:“něi婆(侗话“婆”之意),něi婆,……”。一遍一遍地喊,深山里传来阵阵回声,悠远地回荡着。不久,外婆回话了:“唉,系(是)啰妹啊?”空山只要有人喊声,外婆几乎这样回话。我顺着羊肠小路,往半山腰的木屋走上去。

            木屋,是住邻寨的母舅为了养这100多只羊而建的。外婆70多岁,身体精瘦硬朗,耳聪眼明,是木屋的主人,那时,已在深山牧羊好几年,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母舅家来木屋,要从很大一座山的山顶一路下到山脚,再从山脚爬上另一座大山的半山腰才算到达。母舅家的表弟或表妹,每隔三五天就会给外婆送米粮酒肉, 表弟表妹下到半山腰,就可隔一条深深的峡谷,与木屋对望了。他们每走到半山腰这里,就会对着山那边的木屋喊话:“奶奶,……,奶奶,……。”“唉,系啰妹(啰弟)啊!”表弟表妹下到山脚,把米粮酒肉放到约定的某处,再转身抄原路上山回家。外婆当天就会下山脚来取货。

            外婆的木屋在山腰的一个弯坳里,狗很警觉,大老远闻有异响声,就凶狠地嚎叫着扑过来。对来势汹汹的狗,我有经验,站立不动,用眼神杀它,它若还叫嚣,俯身作捡石子的姿势,它准会溜退。外婆听见狗汪人,远远就斥责狗,见来人是我,高兴地迎过来。

            “něi婆,看!我给你带来了烧酒!”到了屋里,我把妈妈准备的米酒和一只炖土鸡摆在火坑旁,外婆的笑脸满是褶皱。

            冬日山里的晚上,出奇冷。鸡羊安顿好后,狗跟我们进了屋。外婆刨了刨火坑里的灰,刨出四五个烤红薯来,露出了零星的几点火种,外婆用火种生了火,烧了一火坑的柴,火焰跳跃,火星升腾,屋里亮晃晃,暖和和的。外婆抓来一把干辣椒,在火灰里刨上刨下,翻几次,有股辣椒的焦香味后,收回来,拍拍灰,吹几下,用剪刀剪成几节在碗里,放点盐巴味精,一碟蘸水就成了。

            晚饭很丰盛,一只炖土鸡,几个烤红薯,一碟蘸水,几两米酒,早上剩的一钵稀饭。外婆问我要不要来二两?我说没喝过酒。鸡腿是我的,鸡屁股是外婆的,骨头是狗的。那晚,狗也高兴,红薯都不吃了,啃了骨头,还傻不拉几地望着我们碗里的鸡。

            外婆喝了酒,什么都问,学习怎么样?买不买新衣服?谈不谈朋友?我不好意思,劝她多喝点,她说够了,晚上还得防贼呢!

            外婆的床在二楼,床脚有支黑乎乎的长土枪,狗睡在楼下。

            外婆的呼噜声很大,山风也大,吹得小木屋的门咯吱咯吱地响,外面还沙沙地下着小雨,远处乌鸟咕咕鸣叫,隐约有鸡羊低低浅浅的的闹声,我睡得稀里糊涂的!

            “ 嗷,嗷,嗷,嗷,……”“汪,汪,汪,……”, 有阵阵惨叫声,有狗恶狠狠的嘶叫声,半夜深山里的梦被弄得很惊悚。

            我喊外婆,外婆不在床上,房门大开,风呼呼地吹进来,塑料粘糊的窗子哗哗响。 听到外婆泼辣的咒骂声,我爬窗往外望,清楚地看到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用棍子重重地敲击柴堆的外婆,才确信,眼前的不是梦!

            “贼又来偷鸡了!”外婆回来了,关小了马灯,躺下了!

            “你不用枪吗,něi婆? ”

            “对付狐狸,用不着枪呢!“

            外婆又打呼噜了,我却难眠。一个古稀的老太太独居深山,鸡,狗,羊都是亲人,而枪只是用来壮胆!

            早上 ,风停了,雨没了,天亮亮的,似乎要下雪。外婆把夜里被狐狸咬死的那只鸡弄成了半锅汤,又煎了几个鸡蛋,烧了一壶滚烫的水在火架上后,带着狗赶羊到山上去了。鸡圈旁,昨夜流的鸡血被狗添个干净,了无痕迹,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啰妹,啰妹!”有个男声在木屋外叫喊,我出去,是爸爸,他穿着一身砍柴的衣服,背着一把柴刀,正在和外婆说话。看见我在这里后,屋都没进,下山回去了。

            傍晚,飘雪了,雪中的大山亮如月华流照,山辽阔,林苍莽,天地壮美!我和外婆围着火坑夜话,外婆高兴地告诉我,有个羊姑娘要生羊崽崽了,就在今晚,是头胎呢。我俩等着接生。外婆还对我说:“早上放羊到山上遇见你大伯,下午你爸爸就来了。因为你大伯告诉你 爸爸说没看见你,你爸爸以为你过河时掉河里被鱼吃了!”外婆笑嘻嘻的,还把我当成小孩子!

            那个雪夜里,羊姑娘难产了。幼羊的腿横着先出来,露出一点脚尖后,卡住出不来。外婆用力推着羊腹,羊姑娘气息短促,哀哼不止。外婆叫我去拿点茶油,往羊屁股里外一阵抹,但似乎没有作用,折腾很久后,羊姑娘累爬在稻草堆上,无力地哼唧着,气息奄奄。外婆从头到地尾抚摸着羊,叨叨地又骂又念,还烧了一把香火和纸钱,说很多祈福保佑的话。狗也着急,在一旁伸长舌头,摇尾打转转,吱唔乱哼。最后,小羊崽是在外婆用剪刀做开刀破肉手术之下,生拉硬扯下来的,外婆用酒给羊姑娘消毒后做了缝合手术。外婆神奇得一会儿是接生婆,一会儿是巫婆,一会儿是兽医。

            羊崽在雪夜里艰难降生,湿漉漉的,站不起来,被羊姑娘舔个没完没了。外婆高兴得脸亮亮的,像刚添了个宝贝外孙女。

            我一共在山里住了两晚。回家时,是正午,天放晴了,本就不大的雪化了很多,外婆吆喝着被关了半天的羊下山,一行长长的队伍送我到山脚下。

            我过了河,回望河对岸,隐约见到风吹草动间星星点点的山羊,而外婆隐没在山里草树间,狗在汪汪地乱叫。

    我去深山看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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