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路

一一谨以此拙文献给我远去的童年

风雪路

        一九七四年腊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老牛北风刮着大雪，正纷纷地向大地砸打着。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我跟随庄里的大人们一起去公社粮站打供应粮。我们拉着架子车，三五结群走着，北风很硬，大雪纷飞，看不见四周，只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雪路还在延伸着。

          当我们到粮站的时候，排队办粮条子人己经排起了长长的队，黑鸦鸦的一片，看来我们来迟了，我们就赶紧排到大队伍的后面，缓慢向前移动……

          经过四个小时的移动，我到了办粮条子的窗口，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办粮的人竞然沒有喊父亲的名子，而喊的是“下一个“刘发海”，我被挤出了队列。我一直等到粮站下班，我父亲的名字始终沒有出来。

        我们庄上的人陆续的打上了粮.，都回去了。此刻的粮站大院只剩下我一个，在满院乱转。就在这个时候，从一间冒着烟筒的房子里走出一个人来，他显然是茶足饭饱之后，要上厕所了。他看见了我，就大声喊叫“你是谁家的娃娃？不回去在这里胡转球啥？”我跑到他跟前，把我胡转的前因后果说给他。他听后说“赶紧回去，明天早上再来打粮。”我苦苦可怜的拉住他的衣襟说:“家里还等粮下锅，求您老人家行行好，把我家的粮打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滴淌在了粮站大院里的雪地上………

        这位好心人很快找到了我家的粮条，把我家的60斤苞谷和60斤红薯片打了出来。（这位好心人，是粮站的站长，名叫王海荣，后来知道的。）我背了30斤左右的红薯片，把其余的存放在了粮站。

        不知不觉，黄昏时，背上30斤红薯片从粮站出.，到走到裴家湾的油坊岘口，天完全黑下来了。听大人们说，有油坊的地方很害怕，我想，

风雪路

可能是孤魂饿鬼，成群结队在油坊舔食油磨，喝有油的汤水的原因。但我沒觉得害怕。过了油坊岘，前面有一道涧沟挡住了我，过涧沟的是羊肠小路，加上天黑又下着大雪，我脚底下一滑连人带粮滚到了沟底，幸亏没有伤着筋骨，摔破粮袋，我拼命爬上了涧沟，走到了王庄队，人们都睡着了，牛驴羊都睡着了，鸟雀们睡着了，一个静寂的世界里，只剩下大雪的“噗噗噗噗”声，还有我“吱嘎吱嘎”的走路声，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刹那间，静，冷，饿，渴，一把抱住了我，紧紧地抱住我！静，这种静很巨大，很虚空，很冷，很饿，很渴，天地人神皆空，令我不寒而粟。耳朵有些听不见声音了，我壮着胆子，“啊”了一下，根本沒有什么回声，雪下得太大了，雪片把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填满了。我搂住头，揪了揪帽帘，又“啊”了一声，这下子，我听见自己的回声了！虽然很短，很急促，但很真实，不虚空，否则，我就会无声无息地被大雪吞噬了，我就会在风雪交加的这个夜里死去……

          前面是上冯家塬的陡山，我的脚步没力量了，慢了，我戴了父亲的暖帽，帽子上面加盖了母亲的头巾，刚好护住我的脸面。脚上穿着一双烂布鞋，由于路滑，鞋后跟破了，鞋里面进了不少雪水。我小小的身子在茫茫旷野的山坡上一颠一簸地艰难移动。汗冒着热气，把里面的衣裳都溻透了，雪片落在破烂的棉衣上化了，又迅速冻上，硬邦邦的，胳膊一甩，“啪啪啪”响。好在，寒冷渗不到身子里，满肺腑都是火热的，因为坡陡，让我也没感到冷。

风雪路

      上了坡顶，就是冯家塬，路开始平了，身上所有的热气被老北风抽走了，开始还不怎么察觉，等察觉到了，热气早散完了，只留下一身冷冰冰冻壳。

        快到北塬了队了，快到我的家了！远远地，两个黑向我移动，近了一点点看，是人，好一阵惊喜，啊，终于见到人了。

      走了将近半小时，还沒有靠近人影，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天，一下子通到地上，就像一口巨山锅盖直直地从头顶罩下釆，让你来不及挣扎。恐惧，丝丝缕缕地积攒，一层一层压迫，让你喘不过气，无法正常呼吸。直到我硬着头皮靠近两个黑影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原来是父母接我来了。父亲接过我背上的红薯片袋，扛在了他的肩上，我们一同回到家里，我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凉小，方才缓过神来，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啊！”

      我很佩服自己，13岁，小小的年龄，竞然从粮站一口气走了15里路。那，可是15里的半夜凤雪路啊！

      现在才明白，我们都像天上的一朵朵雪花，到死，都还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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