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怕的是变成自己所憎恶的人的样子。不幸的是:贾雨村,亦不能免俗。
01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是以穷书生的身份出场的,
并且一出场就伴随着“美女之英雄”的故事。
在甄家丫鬟娇杏的眼中,只见他:
虽是贫穷,然腰圆背厚,面阔口方,
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
用今天的话说: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子。
此等之人,岂非久困之人?
在雨村眼中,娇杏仪容不俗,眉目清朗。
最重要的是,在两次回眸中,
雨村料定此女子是红颜知己,巨眼英豪,风尘知己,
便狂喜不禁。
N年后,雨村雄飞高举,
对娇杏一直念念不忘。
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日,
坐在轿中的雨村于千万人中觅到娇杏的身影,
立马寻找、求婚、纳妾、扶正,
真正应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是长情的重情重义的贾雨村。
02
中秋之夜,贾雨村和甄士隐酌酒对饮,
先口占一段和美女有关的五律: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又一副对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因为贾雨村字时飞,有人以此推断薛宝钗后来跟了贾雨村,余终不信也。)
再口占一绝: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你一定会读到诗句背后安放着的不甘寂寞,
也能听到躁动的雄心,
又怎能不欣赏其才华横溢、志向高远?
这里面蕴藏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文人气质。
如果做教师的我遇到这样的学生,
定会有天下英才归我门下的至乐也。
惜进京赶考路途遥遥,雨村囊中羞涩,
仗义疏财的甄士隐在赏识雨村之才的同时,
当场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
且看雨村如何表现?
“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
并无感激涕零、叩头答谢,
不是不懂感恩戴德,
而是重义轻利,有着文人的骨气、傲气。
更有一事可说明雨村的才华:
他是林黛玉的老师,
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是前科探花,
他为女儿选中的老师焉能浪得虚名?
试看女学生其后诗词成就,
便知名师之下出高徒。
这是志向高远才华横溢的贾雨村。
03
如鲲鹏展翅,高飞万里,
穷书生贾雨村果真金榜题名、一翅冲天,
然而“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
贪婪,必丢掉尊严,
严酷,必丢掉良知。
无背景刚刚出入官场的贾雨村又犯一忌:
“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
这贾雨村也太不懂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了吧?
结果不到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
帝龙颜大怒,即批革职。
这事放到今天职场上,
贾雨村之流也依然站不稳脚。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仗着几两才华无视顶头上司,
书生意气、恃才放旷,
殊不知领导喜欢的是能干又低调的人,
或者是不能干且低调之人。
一个穷书生,
入了官场,
一无背景,
二不听话,
三不洁身自好,
掉了官帽,
你说,谁之过?
这是初入官场又不懂官场潜规则的贾雨村。
04
被革职后的贾雨村虽十分惭恨,
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喜悦自若。
惭愧为的是不谙世事,丢了官职;
无怨色是面对变故不动声色的淡定;
喜悦自若是贾雨村在被贬后表现出的最佳姿态。
难道,非要摆出受苦受难,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扬州的青山绿水定能化去心中之块垒。
一日,闲至庙宇前的雨村看一对联,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回头?雨村想回官场里头,
带着林如海的介绍信,找到贾政,
“轻轻谋了一个复职的侯缺”
轻轻?
脂砚斋批之:春秋字法。
为此中当大有深意也。
深意在何?请君自度之。
这是痛定思痛初谙官场之道的贾雨村。
05
贾雨村上任应天府断的第一案是人尽皆知的“葫芦僧断葫芦案”,
在此案中,贾雨村有三点丑陋人性初见端倪:
徇情枉法为第一
忘恩负义为第二
虚伪阴狠为第三
门人一个眼色,雨村即刻会意退堂;
门人拿出护官符,雨村细问端详;
门人告知拐卖丫鬟是雨村恩人女英莲,
雨村叹道:这也是他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
最后徇情枉法,胡乱断了此案
薛家案件一了结,
急忙作书信两封,
与贾政并经营节度使王子腾,
这是下了投名状来邀功请赏呢!
想雨村当年淹蹇葫芦庙时,
是谁邀他饮酒作诗对他欣赏又加?
又是谁赠送他白银五十两让他入京赶考?
是英莲的老爹甄士隐啊。
今日逢恩人之女,
一不帮英莲脱离苦海;
二不给英莲任何故人的关怀安慰;
三不能叮嘱薛家好生照料。
那个长情的重情重义的雨村哪里去了?
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忘恩负义?!
再说对待他口中“贫贱之交不可忘”的门子,
当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
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
贫寒出身,怎可被他人所知?
却又故作姿态,热情之至,
葫芦僧案了结后,
“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门子。”
“卑鄙是卑鄙者通行证”,
趋炎附势媚上欺下变成了贾雨村的通行证,
后来贾雨村曾为了石呆子一把扇子,
“弄得人坑家败业”,
他成了贾政的御用文人,
官职也越做越大。
书中自有黄金屋,
读过的书化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人性丧失利欲熏心灵魂被污染了的贾雨村。
06
再后来,
不知道曹公想让他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好了歌注》中:
“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抗”,
应该是他的下场。
掩卷而思:
从一个优秀的读书人到一个贪酷的官场老吏,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岁月可回首,
贾雨村会不会看到一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读书少年,
手捧孔孟之书,口中高声诵读: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万钟则不辨礼仪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他该做何感想?
如果岁月可回首,
贾雨村会不会看到一个游历天下见识不凡的儒士,
听到冷子兴说贾宝玉“色鬼无疑”之时,罕然厉声道:
天地人,除大仁大恶两种……
大仁者,修治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
大恶者,扰乱天下,残忍怪癖,天地之邪气
正邪相遇生情痴情种,逸士高人……
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那么,贾雨村自己,又该属于哪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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