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在当天下午离开了上海,背了个双肩包就上了去杭州的火车。他前一晚彻夜未眠,电话短信把说得上话的朋友全都骚扰了一遍。核心目的只有一个,求牵线靠谱的投资人。
他跑外勤这么多年,人脉多多少少积攒了一些,加上还有在大学里瞎折腾时认识的一众校友,拐了几道弯之后,有位老校友给他推荐了一位投资人,姓王,叫王天一,说是刚从大投行出来单干,背靠一众高净值人群,资金实力雄厚,不图快钱,而且专看互联网电商相关的项目,眼光独到,在圈内很有名气。
江帆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包括周文豫。他觉得周文豫可能知道,或者迟早会知道。但无论如何,自己得在他最终作出决定之前先努一把力,不然就跟坐以待毙没啥区别。这口气就算周文豫可以忍下来,他是忍不了的,尽管他在这公司里的股份只占了个小头,比不上周文豫的一半。
初秋的杭州残暑未消,比上海高了好几度,新起的写字楼有种特别的混凝土质感,玻璃幕墙反光锃亮,四面合围,倒像是头顶上多出了好几个太阳,烤得人滋滋冒油,绿化却还未长成,只有几棵孱弱的树苗在灰色的道旁伶仃矗立。江帆好容易找到了地方,一头扎进冷气里,这才感觉自己从字面意义的焦灼之中冷静了下来。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前台小妹笑靥如花,职业素养无可挑剔。
“跟天一资本的王总约了下午三点。”
“您稍等。”
小妹低头去翻找预约登记,耗时有点久,江帆正倚着前台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听到电梯间那边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
“前两天有个朋友带我去山里面看房子,有一栋三层小楼很不错,闹中取静,城里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能到。房子背靠山坡,抬头能看见灵隐寺。一楼的大厅有一面墙的落地窗,正对着一大片茶田,可以装修成茶室接待客人。三楼原本就装成了卧室,还带起居室、书房和露台。我看二楼可以隔出三四间来,正好够你公司的人办公。就是现在院子还荒废着,我想开个水池种睡莲,我在香港那边听人说,广东习俗,院子里要有水才能聚财气。哎,我也不是信这个,但做个景观应该挺好的。你今晚要是没应酬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看?”
“你都规划得这么周到了,是不是订金都下了啊?”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还来得及投一笔占个份额吗?”
“那不行,婚前财产,我是要去公证的。”女人一口回绝,但话音里全是愉快的笑意。
“婚房让女方买,我岂不成了吃软饭的吗?”男人哈哈大笑,“你总得给我留个表现的机会吧?”
“行,给你机会。你想想今年去哪里度假,我手头这个项目12月初差不多就能结束了,到年底的时间都空闲。”
“你上次说起过想去哪里来着?能看极光的?”
“挪威的特罗姆瑟。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呢,想看极光还得大半夜开车去雪地里,你这个南方煨灶猫,行不行啊?”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从电梯间转了出来,一前一后相隔半步,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男人看上去34、5岁年纪,气质儒雅,像个大学讲师;女人不过30岁上下,身材高挑,穿一件半袖的亚麻小西装,栗色的长发随意散在肩上,没什么多余的装饰。江帆作为一个24K纯金直男,一眼看不出她化没化妆,也没觉得她的五官十分漂亮,但被一种说不分明的气场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目送那两人进了办公室,江帆回头跟前台小妹搭话:“还是你们杭州人厉害,买房子都是论栋的,在上海,论间买都要了老命了。”
小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位就是王总啊,您不认识吗?”
“啊……之前只电话联系过,今天是第一次约见。”江帆有点尴尬。
“旁边的是他太太,也是做投资的。”小妹朝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压低了声音,“听说生意做得比王总还要大。”
江帆此前基本没有正面接触过投资人,平日里只看到他们在公共场合露面时的做派,对这个群体除了“有钱人”和“装逼犯”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介绍他来的校友把王天一描绘成三头六臂的成功人士,他一早在脑内勾画了一个坐在豪华办公室里满身名牌的大佬形象,但一走进王天一的办公室,他就立刻察觉到实际情况和想象中差别巨大。
里面的装修和设施都是写字楼的标配而已,毫无特殊之处,唯独会客间茶几上的一套青瓷茶具看上去不是凡品。那位据说是王太太的年轻女人就坐在茶几边上,正对着那些茶具不知该如何下手,听到江帆敲门进来,就抬头向他点头微笑了一下,然后向里面的单间扬声招呼了一句:“你约的客人到了。”
“先请他坐,我有个邮件要回一下。”王天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替我泡个茶招待一下客人?”
“我可真不敢碰你这些宝贝,我还是去茶水间打两杯咖啡过来。”她站起身来给江帆引了个座位,见江帆稍有疑惑地看向自己,便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林蔚,天一资本的临时工,给王总打杂的——咖啡还是茶?”
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她却毫无隔阂地说笑起来,大方里透着一股亲和力。江帆在外面被烤了半天,满心只想立刻灌一瓶冰可乐下肚,本来全无喝茶喝咖啡的闲情逸致,但面对她的询问,又无法直接拒绝,只好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不必麻烦了。”
“好,那我就挑最不麻烦的给你拿。”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江帆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正愣着不知如何回话,却见她眨了眨眼睛,爽朗地笑开了。
她出去不一会儿,王天一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江帆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跟谁打交道都没怵过,一套寒暄加自我介绍熟练无比。王天一极有耐心,一边听一边点头,也不插话,只是在听他说到团队成员绝大多数来自天湖集团的时候,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你们团队是三年前从天湖出来创业的?”
“两年半吧,大前年冬天的事。”
王天一点了点头。他从沙发上稍微倾身过来直视江帆的眼睛,言简意赅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出来?”
天湖集团已经在一年多以前成功上市,外面都知道他们上市之前给在职员工发了一批rsu(限制性股票),雨露均沾,底层员工分到的份额虽少,但上市之后的溢价还是让很多人相当于多拿了五年的年终奖;管理层更是直接批量产生了一大群百万富翁,一时之间,连天湖总部周边的房价都涨了两三成。
江帆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虽然团队的伙伴都心照不宣地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如果不是他当时执意辞职,现在也应该坐拥人生的第一桶金了,多的不说,房子的首付肯定无需发愁。要说完全没后悔过,他自己也不信,但他向来梗着脖子不去回望,毕竟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好吃,而且——每当他看到新起的小公司取得一点点进步,都会愈加坚信自己当时的选择并没有错。
然而此时听王天一问起,他却忽然之间没有底气照实回答。说是被赶出来的好像太丢面子;要说自己是因为气不过天湖集团的所作所为才跟着被赶出去的同事一起出走的,听上去又有自吹自擂的嫌疑。
他正踌躇,就听门外传来林蔚的声音:“谁帮我开下门?没手了。”
江帆抢先蹿起来过去拉开了门,林蔚从外面侧身进来,左手端着一只装满咖啡的纸杯,右手提着两瓶饮料。她把其中的一瓶冰可乐往江帆手里一塞:“最不麻烦的就是这个了,自动售货机直接掉出来。”
“我的呢?”王天一一改刚才的公务表情,笑着问她。
“你不是嫌弃瓶装饮料吗?”林蔚一边这样答道,一边却把另一瓶冰镇乌龙茶推到他面前,“你们慢聊,我约了一个LP(有限合伙人,通常是投资机构的资金来源),先撤了。”
“那晚上……?”王天一叫住她。
“你先忙你的正事,房子就在那儿,又不会飞了。”
她又跟江帆点头告别,然后步履轻捷地出去,返身带上了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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