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三子 ”正传

    最近几年，每当我走在四家子大街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呢？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我没事的时候就琢磨，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一个念想，年前的时候和西关一个哥们喝酒，他打听我说:“傻三子”是去敬老院了吗？这倒是提醒我了，让我想起来大街上少了“傻三子”啊！那可曾经是大街上一道特有的风景，听说是去了敬老院。

      前些年如果你常来四家子，就会发现大街上有一个打扮怪异的人，长长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黝黑的脸膛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一看就是长时间在外流浪的人，挺拔的身板透露出没有干过重体力活的痕迹，两只大眼睛在没人看他的时候非常有神，你要是直视他，他的眼神就会躲躲闪闪了，嘴里总是自言自语，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一年四季都穿着长短不齐的一身厚衣服，冬天避寒，夏天防暑，手里经常拎着一个大塑瓶子，里面装着各种牌子的饮料，有时候还在里面泡着不知道名字的补品，不管人们忙着春种，还是秋收，这些都与他无关，他都像闲云野鹤一样在大街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悠闲的溜达着，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和大街上忙忙碌碌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但大自然对人类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和街上的人们同样感受着和煦的春风，冬日的暖阳，朝看日出晚看日落。我最近看过一篇余秋雨老师的散文，描写欧洲人悠闲的生活方式: 在街头巷尾，他们有的手拿着咖啡或者是一瓶啤酒，悠闲的走在大街上，或者坐在小桌子旁，一坐就是大半天。我心里想莫非“傻三子”提前过上了欧洲人的生活，还真说不好，不知不觉中他就成为四家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人们习惯叫他“傻三子”，其实他并不傻，人们这么叫他，并没有多少贬义的意思。

      我刚到四家子的时候，由于看到他的奇装异服，和每天自由自在的闲逛，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像他这种活法也不错的，自己还为有这种想法感到好笑。

        我通过了解知道他就是四家子的人，父母早就不在了，也没啥直系亲属，生产队一黄，没地方吃大锅饭了，再缺乏生存技能，时间一长，就变成流浪的人了，好在四家子民风很淳朴，都对他不错，他吃饭不成问题，市场附近还有他家的老房子，据说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手电筒都算家用电器的时候，“傻三子”还有自行车，手表，那可是那个年代有钱人身份的象征啊！

      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他的生活，也试着和他聊天，想窥探他的内心世界，我发现他的思维很清晰，记得前些年岳父家盖房子，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去了，四家子谁家有大事小情只要“傻三子”一去，主人马上就把好吃的塞在他手里，这得感谢有“傻三子”这样的人，才使这种好善乐施的淳朴民风得以传承下去，才使人们有机会做一回施主。那天中午岳父家蒸的包子，家里帮忙做饭的人拿几个包子递到他跟前，他刚要接，我就逗他说:“你看来的人都是搬工干活的，你帮着干点活就给你吃包子”，这时他指着站在一旁的岳父说:“我老姑父知道我，我都多少年不干活了”那时我才知道他管岳父叫老姑父。接着他又说:“自从生产队黄了后我就没干过活”。这是我唯一一次和他聊一句完整的话，“傻三子”的话说的很明白，不是不给岳父家搬工，谁家的活也没帮着干过。我听了没法反驳，赶紧把包子递到他手里。

      对于流浪的人，天气暖和的时候，日子还好过，一到冬天，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晚上回到他那没窗户没门的房框子里，不比外边好多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冷，他半夜冻得睡不着觉就在大街上喊，那声音就像大漠中受伤的狼在黑夜里呼唤同伴时发出的嗥叫，在冬天的夜空里，非常有穿透力，越发显得凄凉。那一年很多人都预料他也许熬不过去这个寒冬，没想到开春的时候他又悠哉悠哉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了。

      记得我刚来四家子时，自己吃住都是在门市房里，屋里也没啥怕丢的东西，晚上睡觉时常不插门，有一天半夜我睡得正香就听有稀稀疏疏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大个站在我的头置上，把我吓一跳，赶忙起来打开灯一看是“傻三子”，看到他的姿势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见“傻三子”在炉子旁边双手做烤火状，屋里的炉子头天晚上就灭了，一点温乎气都没有，他看到我起来了，就和我说:“外边太冷了进屋暖乎暖乎”，我被他一吓就困意全无，想和他聊天，问了他几句我困惑的问题，他都没回答我，其实我想问的问题很多，他看我老劲问这问那，就有点烦了，狠狠的用他那特有的眼神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心里想我屋里要是有包子给他吃也许还能陪我聊上几句，那时我自己吃饭都是上顿吃方便面下顿吃火腿肠的，几天也开不了一回火，偶尔吃上一顿包子哪还能剩下呢？看看屋里真是没啥吃的给他，记忆中那是“傻三子”唯一的一次来我屋里，啥也没吃着，还惹他生气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惭愧。

      他常年吃百家饭，去谁家要饭也是非常文明的，给就接着，不给转身就走，一点怨言没有。街面上的几家饭店是他的免费大食堂，东街白家饭店一有包席的，”傻三子”就去，他也不进屋，就在外面晃悠，时刻提醒着包席的主人我来了，有时候包席的主人忙乎着招呼客人，没有看到他，饭店老板白大叔很有幽默感，他就对服务员说“三哥”来了，赶紧答对答对，服务员就挑一些好用手拿的菜给他，有时他还得要点酒喝。就连大街上卖豆腐的看到他就给他一块豆腐吃，三子在生活中也是个讲究人，天气冷了还得喝点热水，我家西面有个商店，三子一去，商店老板娘就知道他是来要热水的，赶上暖水瓶里没有，都得给他现烧热水，我看过曾士强教授描述过台湾乞丐的样子，他说台湾乞丐非常文明，安静的往那一坐，看着来往的行人，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施舍的同时也是给你自己行善积德的机会。你不施舍也不恼，也不差你一个。三子很有台湾乞丐的范， 在现在这个浮躁社会里，其实三子身上有好多优点，他不和任何人攀比，不虚荣，不贪婪，视金钱如粪土，你给他吃的他要，你给他钱他不要，甚至捡到钱他都不往自己兜里揣，还有对谁都一视同仁，有时候还很有正义感，外垓也有一个流浪的人，借捡废品为名经常小偷小摸，有一年我家装修，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那人就把水桶偷走了，干活的工人撵上那人，那人就假装倒地不起，做出要讹人的样子，类似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时有发生。后来听说“傻三子”把那人打了，还放下话来:“以后不许那人来四家子捡东西，见一次打一次”，这话是我听别人说的，不知道详细情况。事情应该是发生过的，“见一次打一次”这种话不像他能够说出来的。           

      在一次选村长唱票的时候，我才知道 “傻三子”原来是有大名的，叫李树山，那一年选村长他得了好几票，开始念到李树山的时候，下面的人都不知道是谁，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一句，就是“傻三子”时，大家都乐了，觉得投票的人很有创意，从那以后，每次选村长，他都能得几票，成了惯例。

        他后来去了敬老院，像他这样常年散漫惯了的人，冷不丁去个受约束的地方不知道习惯不习惯。从此以后，四家子大街上少了个“傻三子”，也就少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人们也少了许多次做施主的机会，人们每次给他吃的成全了他的同时也愉悦了自己，从古人的智慧中我们懂得帮人就是帮己，单从这个观点看，大街上没有了“傻三子”，对四家子淳朴的民风来说是一个遗憾的事。但人们的日子还是照常过，用不了多长时间，人们就会忘了这个吃百家饭的“傻三子”，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不都一样吗？都是生命的匆匆过客而已，都会像“傻三子”一样被人遗忘。         

  陶渊明说过:“千秋万代后，谁知荣与辱”刘禹锡也有诗句感慨沧海桑田，人生多变:“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连《红楼梦》里描写的大观园生活场景，极尽奢华，到最后不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吗？”自然界一切生物原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值得尊重，每一颗花花草草都值得我们爱惜，因为它们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

    虽然从此四家子大街上看不到那个流浪吃百家饭的“傻三子”了，大街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他走过的痕迹，但他曾经是四家子大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对于“傻三子”来说，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