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面条

暮春时节，晚霞灿烂，傍晚的风裹挟着暖湿的气流迎面扑来，突然很想念童年的味道。回去做了蒸面条，剥上两瓣蒜，当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记忆的洪流汹涌澎湃，刹那间决堤奔流。

蒸面条是那个北方小城日常食物之一，类似陕西的油焖面。这个北方小城的很多食物变种都令她迷惑不已，比如稀饭要加一碗生面糊，使汤变得浓稠，比如蒸面条形态口感上其实更像炒面，但做法完全不一样。可能是穷吧——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因为穷，所以等量的粥要加稠，因为穷，所以发明低油低配版的炒面。

小时候她寄住在姑姑家，姑丈做的一手好蒸面，油而不腻，她一口气能吃两碗。那时候表弟才上幼儿园，独生子的他蛮横又无理，经常冲她吼别住我家，每每听到这句话，她都默默放下碗筷。

在她的童年岁月里，蒸面条和米饭是一对捆绑销售的好朋友。吃不完的蒸面条会和米饭一起出现在下一顿的餐桌上，虽然她至今也没搞懂什么缘故，大概是下面蒸米饭，上面热面条比较方便吧。那个年代的北方小县城，米饭的尊贵程度不亚于饺子，谁家来了客人，拿得出手的招待方式首先是饺子，其次是米饭，顿顿吃得上米饭的家庭绝对属于小康水平。一碗软白糯香的大米饭堆成小山包状，散发着蒸腾的热气，清香扑鼻。她不好意思吃，因为每一次下筷子要忍受来自表弟敌视的目光，便只捡二回锅的蒸面条吃，二次回锅的蒸面条，早已没有了初次出锅的韧劲儿，软塌塌的糊做一团，散发着油腻的气息，像吃完饭油腻的锅碗。然而姑姑却一直以为她喜欢吃蒸面条，多年后每次去她家探亲，姑姑总要张罗给她蒸面条，每次总要看她吃下满满两碗才安心，还打趣小时候家里的蒸面条全部被她承包了。

蒸面条重要的是配菜，常见的配菜是肉丝、黄豆芽、芹菜，时而也会加入土豆、萝卜，然而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花生苗。那几年家里是真穷啊，吃不起菜，妈妈挎个篮子带她去地里掐花生的嫩苗，可是花生嫩苗蒸出来的面条可真难吃啊，甜滋滋的味道和盐、酱油碰撞之后的口味难以描述，比吃药都让她难受。

时而干时而油的蒸面条陪伴她度过了整个童年和青春岁月，自从离开了那个北方小城，她再也没吃过甚至没再见过蒸面条。偶然的一次机会，和同事一起出差一个北方城市，在街头小吃摊看到了满满一锅蒸面条，一向以文静示人的她，拉着同事飞奔过去，叫上一碗，在同事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下，问老板要了两头大蒜，在夜幕初降的街头大快朵颐，干掉了两碗面条之后，终于忍不住在异乡的街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