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秃柄土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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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厨房里有各式各样好几把菜刀，有的小巧轻便，有的样子精美，有的名声响亮、光一个logo就深知其分量。可仔细一瞧，个个刀刃生锈，刀柄落灰，或压根连包装还未拆封，看来都束之高阁已久。那整日在案板上切剁拍砍各项全能的是何方神刀？一把黑黢黢的农村土刀。无名无牌，产地老家一个叫小刘村的村子；并非出自大师之手，锻造师傅祖祖辈辈都是老农民，农忙时下田，农闲时就打铁做刀，手艺就是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没啥黑科技，一个家庭作坊里，泥糊的火炉和几个简单趁手的工具，生产出的新刀个个黑黢黢，从不曾锃光发亮、锋利骇人；更谈不上有什么设计感，就勉强是个菜刀样儿吧：一个长方形刀身加个手柄。现在连手柄也脱落了，只剩下长方形和残留的伤疤，看来质量也不及大厂标准。一把菜刀恪尽职守十几年，累得掉了手柄总该休息了吧，橱柜了还有几把轻便锋利的菜刀等着呢，可我总是舍不得它，捏着长方形刀身在案板上照样翻飞跳跃。

这把土菜刀是老爸和老妈带来的。十几年前，二老不知用了怎样的藏匿方法，历经火车站重重安检，才把它从农村老家带到了大城市。那是我在外闯荡的第三年，老爸和老妈第一次主动说要来看我。我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想必当年我的一意孤行也气得二老整宿睡不着吧。

年轻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想象，极力想离开父母的庇护到大城市看一看。与父母意见不统一时又不懂得如何沟通，只想着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但现实远比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在二老来之前，我才刚搬离群租房，租住在一个老破小小区里。房间不大，但总算空间独立，另外还有个小厨房，算是有点家的模样。

老爸和老妈来之前肯定一起做的心理建设，看到我租住的小破屋，没有埋怨，没有悲伤，好似常来常往的熟客司空见惯般地忽略周围的一切，只顾从大包小包行李中掏出五花八门我爱吃的红薯叶菜馍、锅盔、芥菜丝等，并逐个详细介绍，好像我从来不曾见过吃过。最后老爸神秘地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外三层衣服和里三层报纸，露出一把粗笨黑黢的菜刀。

大城市里买不到我爱吃的家乡美食，但总能买到菜刀吧，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带上火车。还没等我开口，老爸就抢先一步承认错误，保证下不为例。接着二老就开始讲述这把土菜刀如何有名，如何好用，方圆几个村家家户户都用他家的刀，一把刀能用一辈子。光嘴上说好还不够，直接拿着菜刀就进了厨房，切个肉、剁个鸡、拍个蒜黄瓜，玩着花样展示这把土菜刀。不一会儿，几个家常小菜就摆上了桌，满屋飘香。除了桌上的几个菜，老爸老妈还你一言我一语，给我讲了几道适合上班族的饭菜，既简便又营养。这是这几年来他们给我讲的最多的话，不煽情、不肉麻，只聊柴米油盐酱醋茶，却让我在大快朵颐时眼睛蒙了雾。

老爸老妈来陪我的那几天，把小屋收拾出一个温馨的家。整洁的小厨房为土菜刀提供了发挥本领的舞台，荤的素的、粗的细的，每天下班都有饭菜香味溜跑到楼道里来迎接我，给我惊喜。

二老回老家后，早已被宠坏的胃再也看不上曾经爱吃的垃圾食品，于是我就成了土菜刀的新主人，照着老爸老妈留下的菜谱做着家乡的饭菜。偶有朋友来家小聚，看到这把土菜刀，纷纷向我推荐大牌名刀，更有行动派直接送我昂贵的菜刀作为生日礼物。朋友的心意让我感动，但我厨艺平平，厨房简陋，食材普通，实在没有名刀的用武之地，只能把这份礼物珍藏在橱柜里。伴随我日常粗茶淡饭的还是这把土菜刀，几经辗转，厨房换了又换，或简陋或精致，土菜刀都能在案板上唱起欢快的歌，给漂泊的家增加浓浓烟火气，也给了我屡败屡战的勇气和力量。

有一年，我生病了，老爸老妈连夜从老家赶来照顾我。除了几大包土特产外，老爸又神秘地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我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兆。老爸故弄玄虚地慢慢打开，竟是块磨刀石。虚惊一场，老爸自导自演的恶作剧让我哭笑不得，刚才还在一旁生气埋怨的老妈见我笑了，立马就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位群众演员还挺称职。笑一笑，所有的阴霾都散掉了，日子还要热气腾腾地过。老爸用磨刀石精心磨锋了刀刃，好好地保养了一番，表面看起来并无变化，但用起来确实锋利不少。

磨刀的手艺老爸没有教我。刀也不用经常磨，磨一次我用了好几年，下次需要时老爸会来帮我磨的。有父母在，心里就有了依靠，感觉一切都来日方长。谁知那竟是老爸最后一次为我磨刀，从那以后，这块磨刀石就一直静静地呆在厨房的角落，没人告诉它老爸去世的消息，在它的世界里时光是永恒的，它默默地等着。

土菜刀也在等，在四季三餐当当声中等，生活还得继续，肩上有更重的责任。从一个人到一家人，土菜刀忙乱中应付着家人们的各种需求，年复一年，突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刀柄断了。看来它等不上下次磨刀了。

土菜刀没了柄，又多了被嫌弃的理由。曾经的光辉岁月被时光匆匆带走，眼前的它就像秃尾巴的鸡。可老爸说过它能用一辈子，手柄坏了还可以继续用，它的威力和陪伴我始终记得，那位送刀的朋友也记得，他正在厨房，拿着秃柄土菜刀和磨刀石正在研究如何磨刀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