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短篇小说
同人小说研究员的辞呈

同人小说研究员的辞呈

作者: 坊里少掌柜的 | 来源:发表于2018-11-22 15:49 被阅读56次

    一篇写同人小说的小说

    原创短篇 ·《未完成藏书馆》系列之一

    「该世纪初二十至三十年代,无疑是同人小说写作的巅峰时代,又称Golden Age,其中,男子A与男子B的CP(具有恋爱关系的同人配对)组合作品,作为一场全球性的女性狂欢,尤为值得关注。现在只有相当少量的具有特殊古早趣味的年轻人拥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在中国,CP的文学作品被严格区分。如果从人类学角度给出一个定义,我们最好将■行为中的主导者作为“G”的衡量标准,而弱势的一方,则为“S”。亚欧大陆的同人作品区隔沿乌苏里江-黑龙江-大高加索山脉分布,在欧洲,“G/S”的分别并不过多地影响创造者与读者过多的情感体验,当然,这也只是较为普遍的一种抽样观测结果,具体情况是十分微妙和灵活可适的。在中国的分布数据显示,G-A/S-B的组合更为通行,境外则为两派旗鼓相当。这不仅基于创作者对角色性格与其互动模式的不同理解,更衍生于同人小说浪潮之前风头正盛的“新世纪罗曼蒂克小说”。笔者也有兴趣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构,在此不作过多的研究。」

    AB已经全然定格于历史的记忆,当年的狂热已经冷却于数字久远的网页之间,“点击”与“回复”已经被灰键,这是为新时代的流行者清理流量通道的保证。安振花的同人小说调研,正如同古代步履微不可闻的僧侣那样,戴着手套取阅文献,烛光通明而温不可感,掩闭书室的门,这份摘引似乎是凭空出现的。

    「人们甚至可以揣测,在同人作品风行之前,原作作者已经嗅到了商机的苗头,故意编排了不少“勺子”,只待引爆。这使得作品预先蒙上了一层被娱乐化的自觉,Golden Age中后期(当然,在“大清洗”之前)的研究者分为两派,占上风的自然是声讨者,后来,他们发展成为大清洗运动中的中流砥柱,而他们的对手则认为,原作一旦脱离严肃艺术作品的范围,接踵而来的种种都无可厚非。更为激进的观点是,如果是影视剧作品——后期果然也没人看书了——演员本人也要做好被“娱乐至死”的准备。

    A与B的人物设定给予创作者们的灵感具有类似的趋向。表单附录于后,约略可用两大类目录稍作分野,一类是在原作的世界观内进行演绎,创造者擅自增删人物者也隶属此类。另一类像无数场被圈定了范围的烟火表演,或说某种具有基本元素的万花筒。这由不同的世界观构成,人物的参数也会相应改变,但若出现了过于剧烈的偏离,无疑会被读者淘汰。坚持把这类“OOC”(out of character)的作品完成的作者具有某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而质量残次不齐的同人作品中,人物出场的滞后度与作品的质量呈现出某种正相关关系。这完全取决于忍而不发的情感力量和难以被突破的文学桎梏。」

    安振花思量着,主人公的出场过于心照不宣,这就好比中世纪的观众走进剧院等古代一场最好在意料之弦上稍稍有所边走的歌剧的心情。

    「让笔者阐发了较大兴趣的一组设定是A-大祭司/B-主帅统领。在人类的文学传统中,“武将”自然作为“G”的性格指数更明显的一方。他们在这一分支目录的世界中相遇的方式,一如既定,据不完全统计,他们在“两军交战”的间隙相遇了58次,在“族人背叛”的斩获中对视了79次,不乏■暗示的描写,出现在“献祭”、“战俘”等关键词标识的段落中。不可忽视的是,■描写在政府压制的监管下尤受欢迎,通过各种各样的秘密渠道流行。审查后期,各类论坛将会员门槛提拔得极高,通过“多人邀请+审核制度”获得观看资格。观察同一作者的写作经历,像所有作者拥有自己的小癖好一样,她们各对某几类■描写尤其偏爱。」

    安振花检视那些会员问题,真有一种填写曾经风靡一时的MBTI性格测试的浩大工程感,通过修复器,她也试验了几次,最终骇入了论坛,丰富而隐秘的文章让她有种惶然闯入了维多利亚地下俱乐部的感觉。这是肉欲与情爱的盛宴,而怀着同一个目标的凝聚神色映照在字里行间,有着近乎20世纪前苏联十二月党人的悲壮。她们奋笔疾书,偶尔互相递交一个两个眼神。作者们纷纷加密,所以文章的阅读还存在着一层需要破除麻烦的障碍,安振花留意到同人小说评论家/引荐者应运而生,她们的整理和评述实在是给她的研究带来了很大的方便。这种“维多利亚俱乐部”的意象继续在脑子里延展:姑娘们笔耕不辍,有些人发现了自己失落的亲人和姐妹……有些人拥有了自己的信徒,安振花似乎看到,一小撮人迎上来,在席位上留下一束束小小的花朵……引荐者还在牵线搭桥。

    「■描写则属于易耗品和奢侈品,除非是极为富有新意和扣人心弦的段落——它们也往往服务于总体的构架。单独的■描写往往大同小异,这类作品往往大量涌现于一些特殊的庆祝日期。一般的,创作者在旁边注解二三。创作者的口吻人格至少有两种,一类是与读者/信徒互动,自我剖析,一个便是野心勃勃的书写者,相当一部分人对自己有着严肃的要求,这在她们闲暇时展示的草稿和构想中可见一斑。」

    对■描写的消耗正如阅后即焚的魔法信件一样,安振花想,即便仍有痕迹,也如同失了色的灰烬。这是一种氧化作用,难以还原。

    「“大清洗的先声”之后,不少文学作品的产量就急遽下滑,以A-B为例,二人之间的关系书写呈现两种趋势:多了许多暗喻,或者报复般的■描写大行其道。后者自然是利用修复器得到的景观。」(安振花留意到,许多文例中,人物的眼神被形容成“哀伤”和“欲言又止”的。)

    时间比想象中富裕,安振花问询着自己懒洋洋的念头:要不要先看一遍原作,再对文本细细分析。尽管,她对自己的处理能力有着充足的自信,不通过原作也可以完成这篇漂亮的报告——对,当然是漂亮的。她曾在外婆的日记中看到,外婆在大学时代,没有看过一本“鲁迅”的情况下成功地举办了一场“鲁迅文学研讨会”,这是一种文本处理的祖传技能,而她出于对社会学的兴趣,将其结合到了专业之中。虽然没有传下“作协成员”的衣钵,却通过父母的关系,得到了等级不低的文本监视器与修复器的许可资格。她的研究,在各类项目中很难不惹人注意。

    对A与B的了解,在众多同人小说的碎片中被弥合拼凑了一个大概,安振花顺藤摸瓜地观看了他们相遇的真正场景。没有魔法,没有发情期,也并非在一场意味不明的审讯或同样意味不明的课堂上。那完全是由故事撑起的人物,而非感情的填充。安振花托着腮,让光影一帧一帧打在自己的面颊上。后而,是一些人与人之间链接的微妙镜头,A向B发出一条在xx地汇合的短信时,汤沃雪的全息投影从天花板的幕布上映下来,单膝跪地,一枝玫瑰邀请她次日共进晚餐。她看见女友笑吟吟地仰起头:“最近你一定过得很复古,哈……stereotype,我记得那些同人文里会有这样的情节吧?来,这次你做我的……不管怎样,花朵是美好的……”

    原剧的质感与她所先验的不太一样,然而,当A冲B微笑时(会被形容为“点燃了攒聚的黑暗”或“砰——在脑中镌刻下一枚弹痕”),那气氛十分吻合之前她所频频引用的一篇《仓皇》所营造的图景。坐在客厅的软凳上,她盯着那盘生蚝中间的酱汁出神,水纹被鲜嫩的肉搅浑,她有点吃惊地看着女友筷头搛在自己唇边。她感受到,自己并非只是对原作产生了兴趣,还有一种强烈的推置情节依照《仓皇》行进下去的愿望。“正片在此”,这是Golden Age 的女孩们戏谑的口号。

    安振花亲昵地接受了女友的邀请,关掉投影,继续那部电影,愣了一会儿,又找出了《仓皇》。研究进程忽然变得缓慢,把大体揣测到的情节匆匆过掉之后,她倒回头,再看了一遍。这次她缓慢,看上去充溢着无限的耐心。

    一片蓝盈盈的光晕里,B向A许下一个危急的诺言。

    “A打开门,B随之而至,他们对视,他们以比能达到的更快的速度奔袭。B冲到最前面……一阵强光。”《仓皇》的气氛效果似乎更强烈些,直到睡觉前,她眼前还明晃晃的一片。

    这场觉异常的漫长,当她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傍晚,被子里蒸腾着人体特有的湿润气息,味道倦怠而捷径。她忧郁地扫了一眼钟表,把自己剪辑进了一场蒙太奇——一些光芒散尽在她的眼眸深处。忽然感受到人大梦初醒时生出的那种对自己的恋爱,这种怜爱让人联想到深切爱着自己的人。屋外夕阳四合,AB分道扬镳。

    奔赴餐厅的路上,一辆货车的前车轮和安振花倒身在地的胳膊隔了一毫米。此后,便是蓝色的警示灯和巨大的呼啸声。她没想到在医院醒来是如此平常的体验,毫无吊诡和不自在。映入眼帘是恋人抿着嘴的面孔,一阵鸡皮疙瘩泛过她的后颈。“你只是被吓晕了”,她是不是该送上一个拥抱?她只是被沃雪扶着下了床,“我们回家。”

    「一个老套的故事会告诉你,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一不留神敞开心扉的怎么擦出火花直到你侬我侬的,嘿说真的,何必呢。一些为了和好而发生的误会,可笑而无足轻重,一些曲曲折折的情节周转,挖空心思却千篇一律。

    现在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他们都死了。够干脆吧?

    我真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别走啊。

    好吧,好吧,我投降,我承认他们还没死绝,只不过一个正躺在急救的担架上等着死神镰刀的采割,一个已经被登记册打了叉叉,我查过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啦,奈何他就是不信,只好说,“旧世界”已经不承认有这俩人了。如果,我是说万一可能,他们起死回生,那里会有完全不同的故事。你不能说我冷酷没有人情味儿,这个年头,死个人并不比乳畜站的奶牛撂挑子不产奶更严重,想想看吧我的小伙计,一眨眼就是一片血肉模糊,一觉醒来你的壕沟就成了天然的坟冢,污水和金属碎片俯拾即是,尸体倒比烂泥强些,能当垫脚石,天上浓烟滚滚没个尽头,让人怀疑是大炮台制造了天空,而不是遮住了天空,当灰尘积累到一定份儿上的时候,它会把我们所有人埋葬。我这种浪漫主义情怀越陷越深,但事实上,我从未见过什么人,对一种几乎已经行不通的末世骑士调调和罗曼蒂克信念如此笃信。“Out of time”,你可以叫它“落伍”,或者,“在时代之外”。

    除了这位,正躺在我跟前的,被绷带捆得不辨死活的B先生。

    ……

    我之所以多留意了他几眼,是头一次见到伤得这样严重而表情如此坚定——甚至平静的人,他简直就像这栋房子——大宅挺阔漂亮,被好心的地绅捐出作我们的临时医院,明亮的窗玻璃外透进几乎可以称作振奋人心的光,却照在这一片悲惨的摇摇欲坠的秩序之上,券拱高立,画廊那些古老的、被剥蚀的雕刻,永远沉默,它们忠诚如斯,一如既往地观望着这人间哀乐。他嚅嚅低喃,在偶尔清醒和又被疼晕过去的间隙,似乎在经历着一场漫长的谈判,是在与死神辩论吗?他颤抖的额角和拳头都显示,这里有什么东西被牢牢卡在生死线上,一种力量要吸走它,但他以“不死”来“决不让步”。

    ……

    远处有个高挑的青年,贝雷帽下飞出几缕栗色的卷发,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仓皇 chap.1》

    汤沃雪的家有被阳光嬉闹过的味道,她们像两只小兽物在床上打滚,触着恋人的洗白手腕。一句话骤然像聚光灯打在沃雪的笑靥上……“不是骨头是黄油,不是血液是红酒。情欲被难以名状地提到了胸口。”

    “舔,像羊羔舐盐。”

    “风旌摇动。”

    “高歌猛进。”

    “……”

    汤沃雪的动作有些疑惑,而安振花的动作是全然自我耽溺的投入了。她吻她的眼睑,酸柔的眼泪从安扑闪的睫毛里溢出来。而她第一次感觉到,现实中的■行为所具有的那种例行公事,并不比一段■描写更出色。而她可以触摸得到的、看上去无比真挚的■,也不过是烟消云散的。反而……“我们回家。”甚至没有吊瓶高高悬置折射出的幽暗光晕,安振花那时就如释重负了。她投向汤沃雪的眼神里也有无限哀怜,然而她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无法聚焦,无法聚焦,像所有眼睛干涩的人一样。A的手指与沃雪的一起上扬,安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了覆着薄茧的男人的指纹,其中包含着富有质感的凝视。不久后她们分了手,汤沃雪再也没有见过安,也就不知道安振花放弃了手头的工作。

    安振花把这未经修缮的半本AB同人小说研究报告送到了未完成藏书馆,馆主审阅后,给这份半成品文集黏贴了一张卡片,并鼓励她亲自放到Z区相应位置,她在自己的书目的邻侧,找到了同类作品。那本书扉页上写道:“有一些事情在未来一定是会发生的,因为那是正确的。提前践行它们的人会成为牺牲者,牺牲者永远存在,牺牲者铺成道路。这是符合人类的顺流,是沿着对历史的倒行逆施的边缘溢下去的。”她似乎成为了一面脏兮兮的镜子里的人,而这位未曾谋面的同人作品的辩护者是镜子外的真人,她合上书本,感受到与对方擦肩而过,同时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顺畅感。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同人小说研究员的辞呈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vkblq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