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馆

作者: 大雁f | 来源:发表于2024-07-09 20:11 被阅读0次

    文章原创,首发微信公众号【徐雁文集】

    1

    我辞了家里的工作去大城市陪孩子。

    女儿在一家国企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她有时会加班,加班加到晚上八点多。下班后要坐地铁,从单位去地铁口要走几百米的小路。

    小路两边都是绿化带,夜里幽静,路灯很暗,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女儿走那段路都是跑。

    每次和女儿通话听到这样的画面,我如坐针毡。为了给孩子安全感,我和先生放下手里的工作从乡下来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孩子再加班,我家先生会提前一个小时坐地铁去女儿单位门口等一等,陪他走过那段阴暗幽静的小路。

    我们来了以后,我女儿轻易不再点外卖也不再害怕。

    女儿在都市郊区租了一个二十多平的房子,每个月两千块。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大都市能住这样的房子很不错了。房子是别墅,房东七改八改,一栋房子被切割成五个房间,两层住了十多户上班族。每个房间都有厨房、卫生间。卧室里有桌子、床铺、电视机。房子小,东西齐全。女儿用帘子做了一个隔断,把厨房和卧室分开。

    先生在地板上打地铺,我和女儿挤在床上。

    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只要能陪伴孩子就是温暖,儿子也在这个城市打拼。逢星期天,儿子能来我住的地方吃顿饺子或者馄饨,是父母最高兴的事情。

    我们来到大城市,首先面临的就如何生存。

    家里的老本就那一点点,我们不能一直吃下去。老本吃完了,恐怕连房贷都没指望。

    先生放下尊严去超市找了一份临时工,四十大几的中年男人去超市干临时工,着实让他脸红了很久,为了生存没办法。

    先生的工作是站在超市二楼那里卖书,这对于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讽刺。先生每天都要搬书、运书、摆书、理书、收书,每到星期天是先生最忙碌的日子,超市卖书的地方来了很多小朋友。他们把书翻得到处都是,先生忙得团团转。先生一站就是一整天。跟前有一个小凳子,那是给阅读者留的,先生不敢坐,店长看见坐凳子会扣工资。曾经的成功人士为了在大都市里面生存,也有低头的时候。

    先生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腿疼得没地方搁。

    2

    我在五八同城,赶集网到处找活干,活不好找,手机被我划拉的发热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儿。

    我女儿说:“妈,你不用工作,在家里看电视就好。”我说,我要看电视在老家就能看,何必跑这么老远。

    “你不是来这里陪我涨胆嘛?你这老大姐,脾气还是这么倔!”女儿笑我。

    先生去上班,女儿去工作,狭小的房间里留下我一个人。隔着窗子望去,外面的花花草草蒙上一层金色的阳光。对面的别墅里正放出三十八度六的歌词,狂野高昂的歌声把花池子里的小花猫震得跳跃。装饰的小桥流水里面有小金鱼在游动,我真恐怕那小花猫再把小金鱼给吃掉。别墅里的人在歌词的伴唱中发出狂野的叫声:吼,哈,吼,哈……像发泄心中的不满,又像在练拳击。

    我得出去走一走,这歌声震得我耳朵发懵。

    林荫道上的香樟树落下很多黑色的小豆豆,用脚一踩跟家里的羊屎蛋一样。树底下也有落叶,红的、黄的、到处都是。保洁阿姨推着板车手里拿着簸箕在不停地扫道路上的落叶。我甚至羡慕保洁阿姨这份工作,虽然辛苦,至少能养活自己。我甚至想去扫地。

    我看着小区里的老人领着孩子在小区广场上玩耍,也不由自主地坐在树下面的长凳上。

    长凳旁边有一张广告纸,不知是谁扔在那儿的。广告纸桃红色,黑色字体,上面是一家小面馆的广告。说是招聘一个服务员和一个洗碗红,年龄在四十五左右。对于正在找工作的我来说,仿佛看到一根救命稻草。

    我宝贝似的把那张粉色的广告纸拿在手里,把招聘电话敲打在手机上,唯恐看错号码,又接连看了几遍。

    “喂,是鸿运来面馆吗?”

    “对呀对呀,你有事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你们不是招聘服务员吗?洗碗工也可以的。”我对着电话放低了身段。在家里一个有工作的女人,没想到来到这里做洗碗工。

    “嗯,对的,你多大年龄?做过这行吗?”男人问我。

    “做过。”我回答得干脆。

    “那你来店里一趟吧。”男老板对我说。“我得看看人干活麻不麻利。”我运气还不错没被拒绝。

    我放下电话,按照传单上的地址去店里面试。

    这是一个小面馆,两间房。左面一间是客人吃饭的地方,右边是后厨。中间有隔断用半截门帘遮挡住,门帘右侧有一个洞口正对着收银台,男老板坐在收银台里,正要把菜单传给后厨里面的厨师。

    老板娘是一个精致的女人,皮肤很白,看不出是开饭店的。老板娘扎着马尾随意地在后面挽个髻,围着围裙正坐在桌子旁边包馄饨。我给她打招呼,她抬起头礼貌地朝我笑笑。只见她左手拿皮,右手用一根扁竹片在盆里抹了一点肉馅搭在馄饨皮上,一拧一拐很快包成了一只馄饨,老板娘包馄饨像做一件艺术品,一只像小鱼儿一样的馄饨很快放在托盘里。

    我坐在那里边看老板娘包馄饨边给老板娘说自己的情况。

    我谈吐优雅,斯斯文文,老板娘看我和别的打工的不一样,便开心地留下我。临走时老板说,你明早可以来上班。他们给我开的条件是:早上五点半,到下午两点,管吃两顿,一个月两千五,过年不回家。

    为了生存,我管不了那么多,先挣点生活费再说。

    3

    早起五点半我按时来到小面馆。老板娘正在熬葱油,拾掇拌面的菜。后厨铁板桌上堆放两塑料盒子的面条,大概有五六十斤。

    “阿姨,你先把面条给称出来。每份三两四到三两七,高点低点无所谓。”老板温和地嘱咐我。

    我挽起一把面条放在电子秤上,尽量把面条称得准确些,高了老板吃亏,低了客人吃亏。人心是杆秤,我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厨房里真热,魔都的气温已经达到三十四、五度。在厨房里干活就像在火窑里烧烤,天花板上面的三叶风扇转动着最高档,吹出来的热气像豫东平原上五月里的干热风。房顶上被被烟雾熏出来的黑漆给人一种沉闷感。我在这沉闷的厨房里干着自己争取过来的工作。

    老板娘不停地在灶上烧菜,锅铲子炝着铁锅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菜的香味随着油烟飘荡在后厨里。

    老板娘炒菜的时候我顺着她的方向数了数后厨里的煤气罐,有五个。乖乖,要是泄漏煤气着火,我想,我都跑不出去。我的命时刻在这猴蛋上挂着,随时都有被挂掉的可能。为了生存我又不得不干这分工作。

    老板娘真能干,瞬间工夫她熬好了葱油。葱油熬好之后又开始煎生煎。这个从芜湖走过来的小女人在这个大都市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我称好了面条,一把一把码在盒子里,上面盖上布,客人来的时候显得干净卫生。作为小面馆的一份子我在为老板搂台。我觉得客人多了,生意就好了,生意好了,服务员的工资就有保障。

    等我忙完的时候,老板从菜市场买回来了当天要用的食材。满满一电瓶车,电瓶车后架上摞的是小青菜。踏板上有土豆、青椒、冬瓜、香葱、还有小面馆常用的蒜苗。

    我帮老板卸下青菜,然后找剪刀准备打理小青菜。这时候,老板娘说,阿姨,先吃饭,吃完饭再干。

    4

    正要吃饭的时候从外面来了一老一少,年龄大的是位老太太,六七十岁,小的是个小姑娘,二十多岁,她们走过来我才知道年龄大的是老板的妈妈,那个小姑娘是在这个店打工的服务员。

    我们打了招呼,老板妈妈说她在路上已经买过紫薯米吃了,小姑娘还没有吃,我和小姑娘一起吃了生煎,喝了点水。小姑娘是海南人,普通话说得不标准,我们交流时闹了笑话。不过她叫我“阿姨”时,我还是能听懂的。

    吃过饭我们开始干活,客人越来越多,大早起,除了吃生煎,吃面的人也很多。老板娘负责煎生煎,两个大炉子上面置着两个像磨盘一样大的平底锅,一个平底锅里码满了生煎,一个平底锅里码满了锅贴,盖上盖子加热到十五分钟,然后老板娘又往生煎和锅贴上面撒了一层黑芝麻。

    买生煎的排队,老板给他们盛生煎,客人稳坐在那里,在小碟子里倒上醋和辣椒油慢慢享受。

    南方人吃饭很讲究,除了吃生煎,他们还会要上一碗小面。葱油拌面卖得最快,面不仅便宜还很美味。来吃葱油拌面的大多是早起来散步的当地人。他们有退休金,穿着圆形方口黑色老布鞋,手里把玩着两个石头蛋子悠闲地走过来。他们刚刚散步回来额头上流着汗。路过店门口时他很大声地喊上一句:来碗葱油拌面。说话的时候把两个石头蛋子放在餐桌上,顺带着手腕上的蜜蜡珠子怼得桌子当啷响。

    “好嘞!老板答应着,慌忙去后厨下面。

    面馆里的小姑娘给拿石头蛋子的客人端过去一碗葱油拌面,那人用筷子挑了两下,忽然又对小姑娘说:“再来五块钱的小笼。”

    小姑娘给那人端过去五块钱的小笼包,她动作有点慢,拿石头蛋子的客人说,你这小姑娘干活像没有吃饭一样,没睡醒吗?小姑娘对那客人腼腆地笑笑。

    那老头浓重的上海话,让我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老板娘说,他是嫌小姑娘给他端饭慢,老板娘在旁边给客人陪笑脸说,小姑娘新来的,做得不熟悉请多包涵,客人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老板娘都是叫她小妹,我也跟着叫她小妹。小妹才二十二岁和我儿子同岁,要是读大学也是刚毕业的年纪。

    为了生存小姑娘老早出来打工,在这个大城市她谈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是她的老乡,他们在一起打工,一起住,后来小姑娘怀孕了,剖腹产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刚生下来就被男朋友的母亲给抱走了。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她的孩子,没有满月她男朋友也离开了她。身处外地的小姑娘无依无靠,为了有口饭吃她投奔了小面馆的老板娘。

    “你看,小妹现在反应有点慢,走路也慢,做事也慢,大概是被她男朋友那一家人给气的。”老板娘给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小姑娘挺可怜。

    “我们可不能白养活她。”老板娘的婆婆直翻白眼。

    “阿姨,你手脚麻利,做事又干净,什么活都会做,我们不打算用小姑娘了,只用你一个人。”老太太在后厨洗碗的时候对我说。这老太太也许想减少打工成本。我不置可否地对老太太笑笑。

    小姑娘本来就可怜,我可不能因为自己让小姑娘丢了饭碗。想起来她和我儿子同岁,我觉得小姑娘更加需要这份工作。

    我在小面馆做了二十天,我辞去了小面馆的工作。小姑娘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辞工的那天下午,老板红着脸不情愿地给我结账,说我没有按照他说的做,本来说的是要做到过年的,没想到做了不到一个月就不干了。我给老板说老家有急事要我回去一趟。

    临走时,我看见小姑娘正提一大桶冷冻鸡块往水管那里拉,她提不动,一点一点往外拉,看起来很吃力。我想帮她一下,小姑娘对我笑笑:“阿姨不用,谢谢你!”和小姑娘挥手告别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面馆。

    几年过去了,不知道小姑娘还在不在那个小面馆?也许她已结婚成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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