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狂风从门缝、窗户缝中窜进屋里，风挤压进缝隙的时候发出尖锐急促的啸声。蜡烛的火苗在并不平静的空气中晃晃悠悠，烛火一时长一时短，烛泪沿着烛身一滴一滴往下滑，在矮柜上留下层层叠叠的像海浪侵蚀过的岩石一样的蜡。
蜡烛并不长，暖黄色的光把黑暗的屋填满。在凌晨最暗的时间过去之后，蜡烛就熄灭了。一双小儿女脸靠着脸睡得正酣。
张澄安已经完全平躺到床沿上了，一条腿放到了床上，另一条腿还虚虚垂在床沿。余锦荣侧躺着，脸埋在张澄安颈窝里，一只手揽着女孩的肩。两人的头发铺散在枕上，张澄安的头发又细又软，还有点自然卷，因为张澄安胡乱的睡姿而变得乱七八糟，余锦荣的头发则又黑又亮，乖乖地被张澄安的头发压在下面。
屋外风雨未歇，天还是渐渐亮起来。屋里的一切也慢慢褪去黑暗，显露出整洁的模样。
跟矮柜上常堆满合拢的或者翻开的话本、桌上扔着好几支忘了洗于是墨已经干掉的笔、床上的被子随手一卷从不好好叠的西厢房相比，东厢房真是过于整齐了。
书册按照厚度和种类分门别类地放好，所有的笔都洗得干干净净悬挂在笔架上，衣柜半开着，里面的衣服根据季节和颜色归置，连几上的茶具都保持着同一个方向。
余锦荣向来醒得比较早。他在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脸下意识在令他安心的怀里蹭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睁开眼，看到张澄安就睡在自己枕边，像一只软绵绵懒洋洋的狸奴。
他想起了昨晚的噩梦，也想起在他陷入绝望时，不知何处传来的令人安心温暖的儿歌，帮助他从噩梦中挣脱，重新安睡。
余锦荣发现了张澄安别扭的睡姿，虽然还贪恋躺在床上那种舒适安逸的感觉，但还是起身把她整个抱到床上，在她的肚子上盖了一角薄被。
这下轮到余锦荣坐在床边看躺在床上的人了。他当然看到了床单上留下的黑色脚印，余锦荣带着点无奈纵容的笑，弯腰把张澄安的睡鞋脱下来。在摸到被雨水浸透了、到早晨也没有干的睡鞋的时候，余锦荣脸上的笑消失了。
他摸了摸张澄安的脚，果然是冰凉的。即使是伏天，穿着湿透的鞋一晚上也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更何况张澄安几年前得过那一场怎么也治不好的咳疾，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病根。
余锦荣真的又是气又是想笑，气她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偏在雨地里跑来跑去，可又为她照顾安慰噩梦中的自己而欣慰想笑。余锦荣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会在夜里害怕，他就不应该太守礼，而是应该坐在她床头，等她睡安稳了再回房去。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用。余锦荣赶紧到厨房里烧水，顺便也煮了一锅姜汤。他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想，这可能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吧，昨天是张澄安烧水煮姜汤给他，今天就轮到他来烧水煮姜汤了。不管张澄安昨晚是不是真的会着凉，喝点姜汤总是没问题的。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很好了，这两年都没有得过风寒，但是余锦荣并不敢侥幸。
热水舀到盆里，稍微添一点缸里的冷水，余锦荣伸手到水里试了试水温，很好，还是很烫的。他端了水回到东厢房，床上的人还睡得像只小猪。
捏了捏张澄安的脸，看她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挥手要扰人清梦的骚扰物推开，余锦荣没有坚持闹醒她。他把巾帕浸到热水里，忍着烫绞到半干，然后用烫热了的巾帕裹住她冰冰凉的脚。
“哎呀！”张澄安就算是睡死过去也要被烫活了。她猛地一缩脚，一下子坐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生气地往床边看过去，看到拿着巾帕的余锦荣，生气地说：“锦哥儿你干什么呀。”
余锦荣伸手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你昨晚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
张澄安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溜到东厢房来结果不小心在余锦荣的床头睡着了。她有点懊恼地想：怎么回事，怎么就睡着了呢，本来想好要溜回去的呀。
这样想着，张澄安有点讨好地看向余锦荣：“昨晚风声好吓人，我睡不着，就想过来找你。”
“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床单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穿着鞋把脚放上来了。”她拉了拉余锦荣的衣袖，眼里满是依恋。
余锦荣叹了口气，说道：“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害怕。”
听到余锦荣这样说，张澄安又理直气壮起来：”是啊，都怪你。我过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做噩梦了，都是我在安慰你。“
余锦荣从善如流地蹲下身子，仰视坐在床上的张澄安，感谢道：”谢谢安姐儿的照顾。“
但是余锦荣总是能让道理回到他的一边，把话题拉回来：“你不该穿着湿透的鞋子睡一晚的，这样会着凉。”
他又站起身来，伸手把张澄安细软的头发理了理，继续说：“现在起来泡个脚，别让寒气从脚心跑到身体里。我还煮了姜汤，等会儿也喝一点。”
张澄安摸了摸自己凉凉的脚，有点心虚，于是乖乖把脚伸到盆里。被热水烫了一下，一个激灵就想把脚拿出来，却被余锦荣按住了肩：“忍住，烫一烫才有效果。”
“可是太烫了呀。”张澄安委屈地说。
“我试过水温的，这个温度没有问题。”张澄安的脚跃跃欲试想要逃出去，被余锦荣无情镇压。
等到张澄安完全把脚放进水里浸好了，余锦荣才出门去端姜汤，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说：“别想着等我出门就把脚拿出来，不然你的姜汤里没有糖。”
“好啊锦哥儿，你这是明晃晃的报复。等爹回来了我就向他告状。”张澄安气鼓鼓的声音在余锦荣身后响起。他知道张澄安这么说的时候肯定在咬牙切齿地忍着烫，便放心地去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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