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付叔叔的工作时光

1      世界就像是上个世界监狱犯人们工作的劳改场地，犯人们忙碌着难以忍受的劳累工作，生活条件极差，很多人还在死去。不知道那一天，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幻想都遽然夭折。每每想到一个个记忆中的人，痛苦皆翻涌而来。

      那时候我正在上初中，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辆五菱宏光的面包车上，黑暗中的他身体在座椅上前倾着，把着方向盘，呆呆的眼睛，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老实人。他跟着我的父亲做工，我父亲去从哪些“老板”手中接下活干，算是一个小包工头。跟父亲做活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哪些找不到工作的人，小付叔叔就是这样。他当过几年兵，服役完之后在老家取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夫妻俩又渴望着凑成一个“好”字，想再要一个女孩子，偏偏命运给了他们两个惊喜，怀胎十月，来了一对双胞胎兄弟。这本是一个好故事，小付和他爱人养育着三个小男孩，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过着糟糕的生活。

      眼看着小孩子长大，到了入学的年纪，那种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小农生活结束了，夫妻俩就负担不起孩子的各种费用，因此夫妻俩人出山。小付叔叔跟着我的父亲在一起做活，不是雨天或雪天的话，活路几乎天天都有，工钱一天两百多块。

        我初中中考结束后，闲在家中无事可做，与其在湿冷的家中腐烂，不如去帮父亲做活，这样还能站在太阳底下，证明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小孩子总是对父辈的事抱有兴致，对父亲所说苦不堪言的工作很向往。那段时间，我同父亲和小付叔叔还有几个大汉睡在一起，夜里听着他们打的呼噜交响曲，不可耐烦地睡去，久而久之，对他们的鼾声习以为常，在一天劳累的工作之后，困倦袭来，人很老实地跟着酣睡入梦。父亲常常对大家说，小付这个人很老实，干活也很卖力，我很喜欢这样的工人。我却不以为然，小付叔叔是当过兵的，军队里出来的人，干活自然踏实认真，莫非他还是那种偷奸耍滑，假装像那个鱼叔叔那样假装干活的人？说在四一八医院后山的那家彩钢瓦房的活路，烈日当空的晌午还未过尽，小付叔叔叫我从地上起来，“家明，起来做活路喽！”。我们爬上四楼楼顶，看着楼下无数根钢管，我不免叹气，今天手要提酸掉。随着旁边楼房的阴影拉长，钢管也快要提完，我和父亲坐在地上，掏出烟点上，惬意地吸吐，休息着准备去吃饭，但小付叔叔却在切割着那些小钢管。叫他休息了，他看着手中的金属，淡淡说着，“早点加工好材料，明天才好有更多的时间焊接嘛，弄快些才有得钱赚。”我和小付叔叔开始架上第一个三角架钢梁，这大家伙重如九鼎之和，父亲在楼顶上给三角架钢梁两头系上绳子，我和小付叔叔踩在两个脚手架上，我在东头，他在西头。我们接过父亲抛上来的绳子，四目相对，鼓足颈喝起声来，“一二一，一二一。”三角架钢梁被徐徐拉到我和小付叔叔的工作水平面上，我把三角架钢梁提到我大腿上，小付叔叔看了看我，说道，“还有力气没，准备要提到钢柱上面了。”我点头示意可以，沉一口气，“一二……”一瞬间，我的力突然卸掉了，三角架钢梁就像脱离了轨道的火车，脱离了我给它设定的路线，重重地砸在我腿上，然后滑出去。辛好我把绳子拉紧，手也拉得疼痛，不然它肯定给掉楼下去。看着楼下过往的行人，心悸之下，冷汗直冒。我的老天呢，这掉下去非得砸死人不可。这一念之间，感觉手上的重力减轻，看到小付叔叔在那边看我这，刚刚他发现不对后，将三角架钢梁放低，减轻我这边的重量，才没让这鬼东西给掉下去。他担心地看着我，大声问道有没有问题，我将三角架钢梁重新提到腿上，用手拭去汗水，告诉他没问题。父亲在下面着急着，问我行不行，这事何难。我和小付叔叔再喊着数，把它给架上去了。自此以后父亲再也不让我高空作业了，但也还是总有人上去做的，不管是谁，都没什么不同。这是哪个夏天我与小付叔叔完成的第一个彩钢瓦房。之后的工作，我不再一直随着父亲一同去工地，只是偶尔去做那么两三天，以调节枯燥的生活。理想中清凉的夏日在这个夏天变得如此炙热，如锅炉的大地散出热浪，接近四十度的气温从地面爬到我们的肌肤上，强烈的阳光把我黑色的皮灼伤。看着父亲和小付叔叔们套着迷彩外套，头额不停滚出硕大的汗珠。真想突然来那么一场倾盆大雨，给这大地上的生灵降降温。这云来了又走，遮住太阳，叫一声安逸，放出太阳，喊一声他妈的。洁白的云总聚不到一块去，只有乌云才会融杂聚在一起。

      有一天，父亲有事，先行离开工地。留下我和付叔叔结束掉一天工作的尾巴。待到太阳西洛，阳光斜洒，微风在我俩的背后吹拂着，我们的背已不再汗水涔涔，但浸满汗水的短袖还未干，风把我俩吹得凉凉的，像是夏日林间少女在溪水中嬉戏的冰凉的手抚摸我们的背。红霞也渐暗淡。我俩步行到街上，一大一小俩人，一人一条破旧漏洞沾满灰尘和油漆的牛仔裤，短袖也一样，还蒸发着汗味，脸黑一块，灰一块，一起走入霓虹。路边快餐店的大妈们拉起嗓门高声揽客，我们坐在店内与众不同，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人一大盘饭菜张口就吃。小付叔叔对我说的话，其实与父辈们无异，无非就是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然将来就像他那样。这些话我耳朵早就听起了老茧，也应付着答应着他。当我说出以后我想要当兵的时候，他黑眸发亮，犹如火炬，嘴角勾起，说道，“当兵挺好的，很有意思。”他明显怀恋那段热血男儿的时光，但是，他是要继续朝后来的人生走的。

        我去过他爱人在县城上租的房子，一间连半个教室大都没有的房屋，摆着两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橱柜，除了其它一些行李箱和杂物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她就是在这里拉扯着三个小男孩长大，最大的哥哥当时是三年级。小付叔叔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他的爱人脾气很大，在家也是压着小付叔叔，我常看他的爱人骂他，看他呆在一旁受骂的模样，让我忍俊不禁。

        工地里的“老板”经常拖欠我父亲的工钱，以至于父亲有时候没钱发给他的工人们，往往这种时候，父亲就先拿出自己存的钱先付给工人们。有时候工人们上我家来讨债，我很是烦恼，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我父亲的难处呢？可这没办法，他们理解我父亲，没人理解他们，生活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我父亲经常想要带上几个工人去“老板”家闹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在父亲身无分文的日子里，我们靠着母亲一个月俩千多的收入度日，小付叔叔他家也一样。

        在高三那段时间，我与学校以外的事都毫无联系，我的生活缺失了很多。某一个周末，父亲犒劳我的努力，请我去县城上的一家牛肉馆吃饭，他与他的朋友们谈起小付叔叔。爸爸说道，“我前几个月的时候，那几个老板欠我几万块钱也不给，我也没钱了，活路停下来，小付他患上了腿疾，花光家里面哪一点钱，小治病，没得用，去医院做手术，要十多万，他家那里来那么多钱？我自己都穷得慌。”“治不好喽，没得钱，只能等死了，还能怎么办？”我听后一阵黯然神伤，连问父亲小付叔叔的情况。父亲也只答暂时不清楚。那个往日里干活最卖力的男子汉，那个有着太阳光底下黝黑发亮的皮肤的男人，那个在黄昏从树上扎进水里的健将，那个家里有着三个男孩的父亲。而现在都已经不能正常行动，躺在白色床单的病床上。我与小付叔叔的时光片段不断闪过我脑海，一幕接着一幕，似乎没有结尾。那质朴的面庞、带着老实憨厚的腔调的话语。画面挥之不去，我吃着吃着就泪如泉涌。生活还恒久，我俩的记忆只有在我脑海中留存了吗？余有希望，一切安好！